给自己差评的唐代官员阳城

□赵柒斤

　　建中四年(783)，左谏议大夫阳城冒死弹劾裴延龄，阻止了他出任宰相，结果得罪唐德宗，于是贬为道州(今湖南永州一带)刺史。

　　道州很穷，老百姓不能按时缴纳皇粮国税，阳城便推行“休养生息”措施。老百姓日子好了，可阳城的政绩没了。年终，上级部门要依据“四善二十七最”标准，对阳城的“德能勤绩廉”进行全面考核。不曾想，有自知之明的阳城，干脆先给自己打“下下等”，并主动蹲进大牢待罪。结果，阳城不仅没因“政绩差”受处罚，反而得到更高职位的推荐指标。然而，组织部门找他谈话时，阳城却跑回山中隐匿了。

　　缘何如此?主要是阳城一直不按套路出牌。用今天的时髦话说，他就是官场上“另类”或“个性极强”的官员。

　　《新唐书》说，定州北平(今河北顺平县)人阳城，生于破落的官宦人家，从小就喜欢跟正常思维、天理人情拧着干。家贫，又喜欢读书，他就求爷爷拜奶奶地到集贤院(唐政府收藏典籍之所)做了一名小吏，目的竟是“窃官书读之”，并关上房门日夜苦读。干了6年小吏就“无所不通”，终于考上进士。金榜题名时，阳城又作出让人瞠目的决定：拉着两个弟弟一起隐居中条山。野史逸闻说，兄弟三人窝在山沟里，穷困潦倒，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偶尔出门访友，哥仨先要到卧室集合，你脱条裤子、我脱件上衣，凑齐一身相对完整的衣袍，轮流出门。

　　渐渐地，中条山隐士阳城品高学博、谦恭俭朴、情重姜肱的名声越传越广，围绕他的“点赞”越积越多。唐代著名政治家、时任山东“一把手”的李泌听闻阳城的事迹，屡次派人进山邀请他出山为官，还向朝廷举荐他为著作郎，可阳城不为所动。阳城的人气迅速飙升。

　　李泌任宰相后，再次向唐德宗举荐阳城为著作郎。“德宗令长安县尉杨宁赍束帛诣夏县所居而召之”。这回，阳城没直接拒绝，而是穿着粗衣布袍跑到宫里推辞。唐德宗一看赶紧叫人拿来绯色官服(唐四五品官员服饰)让他换上，“寻迁左谏议大夫”。谏议大夫是专门负责给皇帝、大臣挑毛病的言官。“初未至京，人皆想望风彩”。但阳城到任后，其所作所为让人大跌眼镜，别的言官大事小事，纷纷扰扰议个不休，阳城却“与二弟及客日夜痛饮”，当了八年谏议大夫，愣是没提一条意见。

　　“懒政”“怠政”的阳城惹恼了“暴脾气”的文坛领袖韩愈，他很快写了一篇“讨阳檄文”——《争臣论》怼过去，朝野上下顿时炸了锅，“皆以虚名讥之”。可阳城的心却大得无边，依然我行我素，与一帮狐朋狗友昼夜烂醉。“有陈苌者，候其始请月俸”，这个叫陈苌的家伙，专门等他发工资那天过来，当面称赞铜钱成色如何好，每次都收获满满。

　　其实，阳城并非怠政和明哲保身，而是不愿把自己的名声淹没在鸡零狗碎的琐事上。机会终于来了，佞臣裴延龄凭借三寸造假之舌、信口雌黄之术，诬告宰相陆贽(即唐德宗李适被番臣、叛将几度逼出长安时，帮助其献计定策的谋臣，是名满天下、政声斐然的宰相)，使陆贽遭罢黜，“无敢救者”。沉寂八年的阳城突然义愤填膺，“乃伏阁上疏”，并联合拾遗王仲舒一起公开抨击裴延龄，替陆贽喊冤。一连数日，阳城追着唐德宗怼，皇帝越恼火，阳城越来劲。若不是时为太子的唐顺宗帮腔说好话，阳城的脑袋几乎要搬家。即便如此，听说皇帝要任命裴延龄当宰相，阳城公开扬言：“脱以延龄为相，城当取白麻坏之。”这种泼妇式的闹法令唐德宗很头疼，只好打消用裴延龄为相的念头，但一口恶气必须出，于是将阳城贬到国子监当老师。

　　谁知，阳城一到国子监就将学生召集起来训话：“凡学者所以学，为忠与孝也。诸生宁有久不省其亲者乎?”第二天，就有20多名学生回家尽孝，就连“言事获罪” 被贬连州的薛约也被阳城收留，并“饮酒诀别，涕泣送之郊外”。此举又为阳城赚足一大批年轻粉丝。连大文豪柳宗元也激动地替他背书：“阳公在朝，四方闻风……人实瞻望。”

　　公元805年，唐顺宗继位，又惦念起名声显赫的阳城，特地下诏请他回朝高就。只是诏书到来时，70岁的阳城带着他一生的好名声与世长辞。谁会想到，名声冠九州且任收入不菲四品官多年的阳城竟没钱下葬，顺宗“赐其家钱二百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