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茶　与　喝　茶

□尚国栋

　　我生长的农村，一直称饮用茶水叫“吃茶”。村里人倒茶水给客人饮用说，“请吃茶!”招呼路过家门口的客人进家歇脚，说道，“走累了，进家吃杯茶再走!”邀请亲戚朋友到家小聚说，“某天到我家去吃茶!”邀约别人去某户人家聚会便说，“去某家吃茶去!”娶新媳妇进家，新郎、新娘拜堂结为夫妻后，新郎、新娘要双手捧上用沸水冲泡的新鲜茶水，正面端递给公婆说，“爸、妈，请吃茶!”

　　长大后，进城里走亲戚或者到工厂的同学家玩，主人家倒茶水招呼客人会说，“请喝茶!”朋友邀约去饮茶会说道，“我们喝茶去!”刚开始很诧异，同时发现饮用茶水，只是把茶叶放进水里煨煮或者倒沸水浸泡制成的茶水喝了，又不是把水连同茶叶都嚼碎吞到肚里去，故叫喝茶比较合适。

　　我考取专业学校进省城读书和工作后，怕说“吃茶”被人取笑，挖苦自己“土气”，便学城里人把饮用茶水叫“喝茶”。后来，有农村亲戚朋友进城来，我泡茶水给其饮用，招呼道，“请喝茶!”客人听说“喝茶”，也像我当初进城时一样，有点诧异，说我“变了”，“真的是到城里就洋气起来了，连吃茶也改叫喝茶了。”我解释道，“说叫喝茶要贴切些，因为我们又没有把茶叶吃进肚子里。”

　　获得戴明贤先生赠书，其中《文庙吃茶》文章写道，“安顺话不说喝茶说吃茶，‘吃’比‘喝’多了一个‘咀嚼’。吃茶能嚼出什么呢?几人同饮最适宜闲话，嚼辞锋。独饮正好胡思乱想，嚼的是渐悟。乡友们一杯在手，就慢无际涯地聊起来，好像是一棵树干分出枝，枝分出丫，丫分出梗，梗分出叶，一片杂乱。我常常在这种散乱的聚谈后，提议作一个返本溯源的游戏，理出最后一个话题，最后得到的是一个逻辑荒谬而又连理钩节的过程，非常有趣”。

　　戴明贤先生于民国30年代出生在安顺城有名望的孺商家庭，从小饱读诗书，文章和书法上乘，是贵州省的文化大家，文庙是高雅殿堂，老先生把在安顺文庙喝茶写成是“文庙吃茶”，必有讲究，而且那聚在一起吃茶的所谓乡友其实是文友。

　　查阅史料，茶叶是神农氏尝百草发现的，最初当药材嚼食解毒，随后熬水饮用，现在只喝茶汁不吃茶叶。唐代高僧从谂禅师嗜茶成癖，常往赵州观音寺去饮茶，说道：“吃茶去!”同时劝人饮茶修道。这是“吃茶去”的典故。《水浒》《金瓶梅》《西游记》里，也把喝茶写作“吃茶”，而且是真吃。吴越方言里把“喝水”二字读为“吃茶”。杭州人至今还讲“去梅家坞吃茶去!”

　　古人认为，茶叶只能栽种茶叶种子生长，不宜移植，以此形容女子的忠贞;在婚俗中，女子受聘于男家，如果喝下男家泡的茶水即吃了男家的茶，便表示许婚。“吃茶”因此含有同意婚姻之意。《红楼梦》中凤姐就曾对黛玉开玩笑，“你都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不给我们家做媳妇”。

　　华东地区出产好茶，那里的人们喝茶时，不小心把茶叶喝到嘴里，往往把茶叶嚼碎，吞入腹中。喝茶即是吃茶之义或许由此而来。

　　从词语上看，喝茶与吃茶，动作不同，喝是直接饮下，吃就得嚼碎再吞咽;喝茶多是为了解渴;吃茶除了解渴，或许还有别的意思。比如农村人邀请外人进家吃茶，是把外人当客人对待，除了倒给茶水饮用解渴，还有劝其走累了休息一会，坐下来聊天说事，留客吃饭等意思，透露出农家特有的淳朴气息和乡土的味道。文化人聚在一起吃茶，除了品味，还欣赏书画、吟诗赋词、铺纸作画或者谈文论道。吃茶，大俗大雅。

　　已经逝世的中国佛教协会前主席赵朴初曾为“茶与中国文化展示周”写有一首五言绝名诗：“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可见“吃茶”是有文化出处的。

　　由此看来，将农村人说吃茶与城里人说喝茶相比较，说吃茶貌似很土，实则比说喝茶还要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