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末任巡抚沈瑜庆与李鸿章的交往
□王珺偲
李鸿章(1823-1901)是晚清洋务重臣,权倾一时。贵州末任巡抚沈瑜庆(1858-1918)早年会试落第,窘迫之时得到李鸿章的举荐,入幕两江。沈瑜庆也在两江幕下十余年的历练中,逐渐干练成熟,最后成为一方大吏。
沈瑜庆的父亲沈葆桢(1820-1879)与李鸿章有同学之情,二人同是道光二十七年(1847)的会试同科进士。在以科考取仕的时代,沈葆桢和李鸿章不仅同年中举,而又出自于同一房师,关系自然比其他同科同学更为亲近。
入幕两江
沈葆桢在世时,很重视对子女的培养和教育,要求子女“读书之余,并习章奏,及古近体诗,文肃公(沈葆桢谥号文肃)手自改削, 侍谈终日不倦。”并且聘请闽中著名学者作为塾师,教育子弟。
光绪十一年(1885)秋,沈瑜庆参加京兆地区的乡试,中得第四十九名举人。次年,沈瑜庆会试落第,以恩赏主事签分刑部广西司行走,这只是一个候补的官员,按照当时规定只有考中进士才能直接担任官职,候补官员要等到有空缺后,论资排辈才能上任。所以,沈瑜庆就在北京一边与同龄士子相交来往,一边读书备战会试。
直到光绪十五年(1889),沈瑜庆几次会试均落第。这一年的夏天,沈瑜庆在北京中暑,身患重病,经过三个月的医治才捡回一条性命。沈瑜庆病愈后,离开北京到上海,再辗转回到福州。对科考会试仍不死心的沈瑜庆继续复习,参加第二年春天的会试。
光绪十六年(1890)五月,沈瑜庆参加会试落第,经过这数年的读书求学,导致家中经济拮据,沈瑜庆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他需要一份能养家的差事。沈瑜庆想到了父亲的“同学”李鸿章,时身居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位高权重。
沈瑜庆从北京南归福建时,到天津特意拜谒了李鸿章。沈瑜庆见到李鸿章后,说到自己会试多次落第,景况艰辛,又因身体原因,不能久居北京学习,想请李鸿章这位世叔在南方谋求一个差事。
这次见面,李鸿章爽快地答应了沈瑜庆的请求,他还赞许沈瑜庆“少年明干,才器颇佳”。并且修书一封给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荃(曾国藩的弟弟),李鸿章在信中写道:
“询其景况甚艰,不能久居京秩,以南洋去家较近,差使尚多,将谒崇阶,乞备驱策,以资历练,且籍薪水以为家计。”
此时,曾国荃在两江任上正在筹备开办江南水师学堂,李鸿章想到沈葆桢在福州开办船政,沈瑜庆必然能得到其父的船政工作经验,特意举荐沈瑜庆到水师学堂任职,说沈瑜庆“从事船政,规模得失,闻见能祥。若使备员其间,可收督察之效。”
李鸿章向曾国荃举荐沈葆桢可谓尽心尽力,除举荐任职水师学堂外,还举荐他到上海机器局任职,这都是每月可得数百两白银的高薪职位。李鸿章在信的最后还写道:“鸿章与文肃交好四十年,视其子弟,不同恒泛。”足见李鸿章对沈瑜庆的关心关照。
在李鸿章的举荐下,沈瑜庆拿着这封亲笔信,前往两江总督曾国荃幕下谒见。次年,在两江总督幕下檄总办江南水师学堂。沈瑜庆在家学的影响下,按照父亲办理马尾船政学堂的章程和经验,将江南水师学堂办理得井井有条。
书信求官
光绪十八年(1892),刘坤一任两江总督,又委派沈瑜庆檄办盐务,虽然这两份差事都不是“体制内”的官员,但这是洋务运动中的官办企业,职权重大,薪资丰厚。
时光如梭,沈瑜庆在两江总督幕下,从创办江南水师学堂到署理盐务再转到上海檄办吴淞清丈工程局。此时距李鸿章的举荐已近十年,沈瑜庆也从三十出头的青年,走向老成干练的中年,但是沈瑜庆入仕为官的经世致用思想仍然不减。
光绪二十六年(1900)初,两江总督下属的淮扬海道道台一职开缺,这是一个管辖淮安、扬州、海州地方,兼盐法、漕务、海防的重要职位。沈瑜庆已经具备任此职的资历和能力,他有心竞争此职。
沈瑜庆在两江总督刘坤一手下任职数年,深得信任,刘坤一也有意让其担任,但是地方督抚只有保举权,最终需要朝廷掌管人事的吏部决定认可才行。这时,沈瑜庆给有世交的李鸿章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在朝中得到李鸿章的支持与关照,顺利入仕为官。
沈瑜庆在信中谈到了因得到李鸿章举荐,来到两江总督幕下任职后,经过十余年的历练,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德能。信中这样写道:“职道奉公一书,需次江南,于今十年,内外要差,均已备历。”然后开门见山地给李鸿章提出了“目前淮扬开缺,职道系特旨在前,理应顶补”的想法。但由于”谋之者多,不得硕德一言,恐无以谢于众口。”恳请李鸿章致函给相关要员“切实说项,迟恐无及”,如果能够“得公奖借,其用情自有着落。”
沈瑜庆在信的最后,依然叙述了父亲沈葆桢与李鸿章的相交情谊,并表达了自己知恩图报之意:“我公之不能忘情于故人子,犹故人子不敢自外于公。缕缕上陈,当蒙鉴许。”
思旧留挽
李鸿章收到了沈瑜庆的书信后的第二天亲手写了一封回信,在回信中,李鸿章告诉沈瑜庆,淮扬海道道台一职已经有人补缺顶空了。并对沈瑜庆说,即使此职位是空缺,也不会直接举荐于他。其原因李鸿章在信中这样说:“夫某也贤,某也能,此当言者也;某应署,某应补,此不当言者也。”
李鸿章还告诉沈瑜庆,平时要好好历练积累自己的贤德与才能,至于做官、升职的快慢,那是需要讲究“因缘”;举荐贤能与是否能做官是两回事,这也是冥冥中的命运。
然后,李鸿章回忆了与沈瑜庆的父亲沈葆桢同在曾国藩帐下效力的往事。那时人才蔚起,举荐贤能的人也非常多。然而,沈瑜庆的父亲沈葆桢在从来就没有去要过官职,还常常被安排去做一些苦差累事,曾国藩以及朝廷没有忘记他,最后成为朝中重臣。当然,李鸿章所说的沈葆桢的经历也是自己的经历。
接着,李鸿章把自己比作昔日的曾国藩,为国家举荐人才是是分内之事,像沈瑜庆这样有才干的故人之子更是“岂其暂忘”,还会“顾欲以八十之年(笔者注:时年李鸿章78岁),分舍人之馀光”。最后,李鸿章给沈瑜庆提出了“勉尽职业”的要求,而出仕为官也需要“守己待时”。
沈瑜庆出任淮扬海兵道的想法虽然落空,但他在家学的影响以及在为幕十余年间,不仅谙通官场仕道,而且形成较为宽广的眼界与格局。
光绪二十六年(1900)五月,义和团打着“扶清灭洋”的口号在北方扩张,清政府也在保守派的鼓动下大肆“排洋”,慈禧太后下了一道诏书,向当时世界十一国列强宣战,一时间国器飘摇。面对这道“愚蠢”的命令,各地总督、巡抚都在寻找化解这个危机的办法。
这时,外国人聚集的经济重镇上海也是躁动不安。沈瑜庆在上海与负责对外经济贸易的太常寺少卿盛宣怀商议认为:“东南半壁华、华洋杂处,万一有变”,则“全局不堪设想”,因此“宜与洋人定约,租界、内地,各担责任,俾宵小不得滋事”以保证东南局势的稳定。
沈瑜庆遂致电联络湖广总督张之洞,赶到南京见两江总督刘坤一,面陈看法,均得到认可。两位总督又将意见发报给李鸿章,并请李鸿章全权办理,最后李鸿章用“乱命不受”来拒绝执行慈禧太后宣战的命令,又与各国领事签订友好盟约,保证了东南各省的稳定。
在这场危机中,沈瑜庆以独到的见解和认知格局,得到了李鸿章以及其他总督们一致的认可赏识。次年(1901)夏末,在几位总督的举荐下,沈瑜庆如愿以偿地入仕为官,出任四品官职的淮扬海兵备道道台。
光绪二十七年(1901)九月,李鸿章在北京病逝,享年79岁。远在淮安的沈瑜庆回思种种,写下一副挽联:
舟楫共济,袍泽同心,并世遂无其人,天步艰难,公欲九原作随会;
始因饥馑,再误土木,当时亦非得已,国殇凭吊,我有一篇《哀馀皇》。
上联用“舟楫共济,袍泽同心”来追忆李鸿章与父亲沈葆桢一起在剿灭太平军、主办洋务运动中追求富国强兵的理想,他们“并世遂无其人”,但是“天步艰难”,李鸿章一生都为国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甲午战争”是李鸿章一生最难掩的伤痛和耻辱,在沈瑜庆的下联中道尽“甲午”失败的原因:“始因饥馑”是从1876年开始,长达近四年的大饥荒,北洋水师的军费被挪用赈灾;然后“再误土木”暗指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作为臣子的李鸿章“当时亦非得已”,才酿成了甲午战争的失败,这样的“国殇凭吊”,沈瑜庆写下的长诗《哀馀皇》中分析了更多的原因。
沈瑜庆这副挽联,是对李鸿章一生中恳公允的功过评价,也是沈瑜庆对晚清政治时局的自我见解。沈瑜庆的入仕之路,得到了李鸿章的关照提携,在晚清洋务运动的实业岗位上得到了历练成长,终成一方大员,封疆黔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