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已悲节物同寒雁
□赵柒斤
陶渊明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金句,抬高菊花“身价”后,菊花便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爱物。而晚唐和杜牧并称为“小李杜”的李商隐,又堪称超级“菊粉”,他常以菊花自况,借“菊”言志,留下数首脍炙人口的咏菊诗,深受读者喜爱。
生于河南荥阳的李商隐,字义山,19岁因出众的文采深得“牛党”要员、时任太平军节度使令狐楚赏识,引为幕府巡官,25岁进士及第。26岁又被“李党”大员、时任泾源节度使王茂元看中,辟为幕府书记,并招为婿,且与王茂元小女儿夫妻恩爱情笃。由此,却给他的仕途带来厄运,终生处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虽苦苦挣扎,却无法摆脱人际关系这张无形的大网,致使他“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他两首著名的咏菊诗,便可窥见一斑。
开成五年(840),岳父王茂元入朝为官,李商隐便告假携眷到长安居住,以求汲引。当年9月,为谋求新的出路,他辞掉了宏农县尉。可直到会昌四年(844),仍未受重用,不得已移居永乐(今山西芮城县)。这年秋天,他写下借菊抒怀诗《菊花》:“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诗的首句写的是紫菊:“暗暗”真实地写出词人对紫菊的观感,表明色彩并不明丽。“淡淡”又写明其色浅浅也不浓艳。“暗”“淡”二字的重叠使用,便生动逼真地刻画出紫色菊花淡雅的风姿。第三句则进一步引申描写菊花的颜色,称之为“陶令(陶渊明)篱边色”,一下子抬高了眼前菊花的地位。诗的第四句描写菊花之香,以典故出之,称之为“罗含(东晋致仕乡,甘居茅屋,托身有所,阶庭忽兰菊丛生)宅里香”。五、六两句诗表面虽继续写菊,而暗里则饱含寄托,即虽屡遭挫折,仕途失意,但他没有彻底失望,正如诗的最后两句所委婉的表达:“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李商隐把菊花人格化,表明它希望被浸在金杯之中,被送到白玉堂上为贵人所用,而实际上表现的是他自己期待入朝为官的心绪。
李商隐的这首咏菊诗,最大的特点是物我交融。除开头两句,其余句句写菊,又句句是写自己,堪称托物言志的杰作。写物而不离人,物与己交融在一起;写己又不脱于物,处处以物出之。同时,这首诗在用典上也堪称一绝,既无切削之迹,又无晦涩之感,如同己出,浑然一体。
当年,暂时远离复杂政治舞台的李商隐,还写了一首新颖别致、句新意美翻的《和马郎中移白菊见示》,点赞不为时人待见的白菊:“素色不同篱下发,繁花疑自月中生。”
当然,最能表达李商隐心声的创作于大中三年(849)的《野菊》:“苦竹园南椒坞边,微香冉冉泪涓涓。已悲节物同寒雁,忍委芳心与暮蝉。细路独来当此夕,清尊相伴省他年。紫云新苑移花处,不取霜栽近御筵。”全诗触景感怀、咏物托意,真实反映了诗人当时的思想状况。诗的开头点出野菊所处的环境恶劣,也揭示了野菊的“生不逢时”。然而,菊花毕竟是花中强者,它决不会甘于寂寞,故而三四句诗便是“已悲节物同寒雁,忍委芳心与暮蝉”。以上四句,每一句看似写野菊,但实际上是写自己:野菊托根于辛苦之地,花发于西风落叶之时,倍受苦寒,这不正是李商隐命运的生动写照吗!五、六两句诗笔法一变,由隐到显,追忆自己受令狐楚恩遇往事,那时自己多么惬意啊!大中二年重阳节李商隐专门写过《九日》,表达自己的怀念之情:“曾共山翁把酒卮,霜天白菊绕阶墀。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诗的最后两句想给令狐楚一个交待。自从李商隐娶王茂元之女为妻之后,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绚认为他“背恩”,跟他断绝来往,尽管李商隐一再陈情,但始终得不到时任中书舍人(宰相)令狐绚的谅解。因此,李商隐的这首诗抒写自己沉沦困境的同时,也流露出对令狐绚冷漠的怨恨。
李商隐的《野菊》构思精细,立意高迈。他采用象征的手法,有意识地避实就虚,字面上除五、六两句外,句句写菊,又句句寄托自己的身世之感,别开生面,不落窠臼。尤其是“已悲节物同寒雁,忍委芳心与暮蝉”,含意精警,令人回味感叹:一个满腹才华又胸怀远大抱负的年轻人因生在政治黑暗时代,如同无人观赏的野菊凋谢,怎不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