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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20-10-16

远 行

 

□余运桥

 

  沈阳是一座我未曾踏访的城市,东北以远,我去过大连、盘锦、营口。而如今,沈阳和我贴得很紧很紧,因为女儿,至少四年会时时牵动我的视线。

  女儿今年考上沈阳城市学院,一所并不知名的院校,却也是幸事,终于圆了大学梦,从此踏上单飞的征途,可以自由涂鸦自己的人生画板。

  填志愿前,女儿坚决不填贵州省的高校。我理解这份执拗,这几年,我一人带着她成长,但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彼此的消息都会碰撞到女儿这里,她有些累了,想远离贵阳,好让自己耳根清净一些。

  其实,我最想女儿能回到武汉,那里是她的血脉发源地,爷爷奶奶大伯和姑妈们都在翘首盼望,都早早地表态给她学习支持,会给她做最好的湖北美食。都怪我,还是担心那里的新冠疫情,只报了一所武汉高校。可惜那所武汉高校遗漏了女儿,它无情拒绝了一个替父晚归的游子思念之情。我一直希望女儿能代我去孝顺年过八旬的年迈父母,抚平我脐带断裂以来的伤痛,或者拾回我在草堆读书、沿田埂放牛、跳池塘玩水的童年,只是这一切仍停留在原处,它们也开始眺望沈阳这座陌生的城市!

  从军二十三年,紧张成了一种习惯,遇上女儿高考,煎熬犹如过山车般崩裂。女儿高考分数出来,低于预期,她哭了,常常闭门不语,我也连续两晚彻夜未眠,担心上不了本科线,也怕她想不通一时冲动,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填志愿前,我把近三年接近女儿分数档位的院校查录下来,四处找有经验的人士出主意。发榜的日子,我天天盯着手机,生怕漏了一条高考信息,把每一条落榜励志和中榜注意事项都传给女儿,让她做好全方位思想准备,也不停托人到招考院打听录取信息。招考院的手机录取信息传来,我甚至担心是野广告,每天都往沈阳城市学院招生网输入女儿的准考证号查看结果,偶尔也打电话到学院问一下进展,去邮局查询。直到手捧通知书,心头那块石头才算落地,有着自己昔日考上军校般惊喜踏实,乐滋滋地向家人报喜。

  女儿并不见得多喜,失落显而易见,这不是她的愿望,她曾把一座沿海城市的某所重点大学名字和去年的录取分数贴在手机首页,也很想读一所武汉的大学。我转给她武昌理工学院毕业生张琦逆袭成“天才少年”和华为高端人才的故事,她并不多说,蓦然问我:“我能不能申请特困生?”她懂得家里一时的困境,发愁于有些偏高的学费。我告诉她:“从政策上讲,爸爸是公务员,肯定不能。但你不用担心,我会不惜一切供你读书。”我再一次告诉她余家重视教育的传统,整个余家都会坚定不移地支持她,爷爷奶奶,大伯姑妈,还有哥哥姐姐!还告诉她,即使清华北大毕业,也有发展得不好的,事在人为,录取自己的院校才是最好的最适合自己的,沈城是一座美丽的大学,整个辽宁都大气开阔!

  离报到开学已经很近了,打学费,订机票,剩下一周时间,老天一直下雨,家里也有些沉闷。我有时莫名想,带女儿这些年,早已习惯了接送她放学回家,或者在院坝上守候,以及她在身边来回地晃悠,抑或偶尔地发几句火,倘若这一走……我不敢往下想!女儿也一如既往言语不多,有点家务事就过来帮忙,跟着出去串串门,要么就关在卧室看手机弹吉他。她把心事藏在卧室里,我能猜出几分。只是她的平静,让我显得茫然不知所措,也有几分心酸!

  几年前,我答应过女儿,一定要为她学做几个好菜。吃了大锅饭几十年,做饭菜从头学起,真是有些艰难,但我坚持了下来。女儿喜欢吃贵州的酸菜、辣子鸡。最后几天,我请教别人头一回学做了酸菜鱼、辣子鸡,她说比餐馆里的味道好。还做了自己最拿手的泡椒牛肉、油炸花生米,她吃得津津有味。临行前一晚,我再一次失眠,翻来覆去想着女儿跟着我的不易,她所承受的困惑,也庆幸女儿终于长大了,她理解了我的艰难和挣扎。翌日,凌晨五点多钟我就起床,来回在客厅踱步,百般怅惘中发了一条微信:沈阳的星,贵阳的雨!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意思,那一刻的心境真如屋外持续不断的夜雨,但也盼望女儿在沈阳的夜空一直能星空闪烁。星雨,是女儿的名字,2002年6月5日4点50分,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我抬头看见天上有几颗星星,脱口而出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人如流星,瞬间而过,我只是希望,女儿将来有着流星般的璀璨晶莹,即使滑过,也能引人注目。

  八点多,我就冒雨赶到菜场,买回鲈鱼、菠菜、肠旺面。也许是她今年最后一次吃到我做的清蒸鲈鱼和清炒菠菜,吃到贵州的肠旺面了。她一直说最喜欢我做的清蒸鲈鱼,但这一次,她只是尝了几小块,闷声闷气把一碗肠旺面吃得干干净净。

  十一点,我开车送女儿到机场,帮她办好托运换回登机牌,送她进安检站时,真想拉着女儿再说上几句。但这些念头瞬然消失了,我已说得太多,日常生活中的每一项安全内容,入校报到每一件注意事项,大学校园每一点细小环节,都曾喋喋不休。也曾告诉她,她是雏燕,是小鹰,终究要飞离,靠自己搏击一片天空,而我终究只是背影,是幻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留给她一片念想。

  我等着,垫起脚,望了又望女儿身前身后的每一个人!目送女儿过安检通道,她在人群中明显小半个身子,还真是个孩子,背着背包拖着箱子从我视线里消失。我遗憾自己没能亲自陪她去沈阳上大学,错过了她人生成长的一个重要时刻,我无法逃脱生活的桎梏啊,疼痛已使我形销骨立,再也经不起折腾,哪怕抱憾终身!

  曾经的十八岁少年,从湖北那片小村子独自远行时,何等意气风发,如今临近天命,只能偏安一隅,垂怜儿女,目送别离,泪光婆娑!我听到了,车窗外秋雨淅淅索索滴滴答答的声音,正一阵阵落向冬季!

  女儿的房间现在空无一人,我真的已无力敲动键盘再往下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