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　古　小　札 (五题)

□赵宽宏

干净的背影

　　清朝有个叫陈延恩的人，头上戴过从地方到中央由小到大不少的乌纱，还当过中央检察部门的领导。有一天，他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听见楼外有人争吵，尽管声音被压得很低，还是惊动到了陈延恩，他把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探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保安在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争吵什么。

　　不一会，保安把那个人带了进来，说让领导处置。陈延恩问那人道：“你是谁啊?”那人却说是给陈延恩抬轿子的，陈延恩对那人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那都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于是说道：“我不认识你呀。”那人急了：“领导，我真的是你的司机啊，跟你多年了啊，咋还说不认识咱呢!”是啊，一旁的保安也纳闷，不要小瞧了司机，要说领导身边“跟班儿”的，除了秘书外，不就是司机与领导最接近了吗?可见，司机的身份尽管普通，但与领导贴近，便显得不普通了;而且，能有幸成为领导“跟班儿”的，应该都是领导看好并且信任的人，领导为什么会不熟悉司机的那张脸呢?

　　这时，陈延恩对司机说：“你背过身去让我看看。”那人一转身，见了背影，陈延恩乐了，果然是自己的司机。

　　领导坐在轿子里，对轿夫的背影最熟悉不过的了，面对面了反而不认识。由此可见，这位司机虽是领导“跟班儿”的，却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就是尽心尽责抬稳轿子，当好领导的“腿”，完成好工作任务就行了。没有非分之想，不善钻营投机，不因私走领导的“后门”去要什么好处，更没有溜须拍马跟领导混得个“脸熟”;尽管留给领导的只是一个背影，但却是一个干净的、令人尊敬的背影。同时，领导面对这样的背影，也很幸运。

马周脱颖

　　常常见一些单位部门发动群众提合理化建议，就想，合理化建议哪是人人都提得出来的?

　　唐太宗时期有位宰相叫马周，没出道前曾是中郎将常何家暂住的客人。有一年，皇帝就国计民生等问题，发动所有军政部门的负责人提合理化建议。常何是个武官，文化不高，点子不多，军人从来都是以服从为天职，哪思考过什么合理化的建议，因此他成天抓耳挠腮，终还想不出一条合理化建议来。马周见状，问明情由后，为常何分忧，一口气写出了二十多条建议。

　　提合理化建议截止之时，何常把马周为他写的合理化建议呈了上去。唐太宗阅后，见每一条合理化建议都有的放矢，说得在理，就问常何：“你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咋写出来这么有深度的东西来?”常何应道：“皇上，我哪有那水平，是我家一个叫马周的客人写的。”

　　马周因此脱颖而出，得到皇帝召见，时来运转，到门下省值班侍奉，成为重要的政府部门中的一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合理化建议尝到甜头，后来马周就经常向领导提合理化建议，因此一路得到擢拔，直至坐上宰相之位。

　　马周能够脱颖而出，看似机遇和把握机会的能力很重要，合理化建议成就了他的人生，但设若他没有真才实学，不认真观察社会，不用心思考问题并开出解决问题的良方，他如何能提出那么多切中要害的合理化建议?

投其所好

　　明宪宗时有个名叫万安的人，其人无甚大才，亦无德行，却官至内阁首辅，很得领导赏识。究其原因，大概是此人很会揣摩领导的爱好，从而极力迎合，获得领导垂青。史书上记载的一个例子极能证明，宪宗的儿子孝宗朱祐樘继位后，“帝一日于宫中得疏一小箧，则皆论房中术者，末署曰‘臣安进’。”这本讲述房中术的小册子，是老皇帝在世时的某时，万安“贿赂”给他的，并且宪宗皇帝一定也很喜欢，就笑纳了，藏于宫中，不时温习之。只是老皇帝驾崩，因为有“臣安进”为证，万安向老皇帝的贿赂之举露了馅，其贿赂内容让小皇帝非常不堪，于是斥责道：“这是做大臣该干的事吗?”

　　贿赂的形式内容、方式方法应该有若干种，比如用金钱贿赂，用美色贿赂，用溜须拍马贿赂等等。但万安知道上述这些对老皇帝来说，没用，因为天下都是他的，那些东西他都不缺，于是他想，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只要领导有爱好，就要千方百计地投其所好。在他费心揣摩之后，另辟蹊径，别出心裁，用所谓的“低级趣味”的房中术来贿赂，应该说是击中了领导的麻神经了的，因为这领导先前可能不知道，房中原来是可以这样让他销魂的。

　　其实不管什么形式内容的贿赂，都是为进步社会所不容的;万安的贿赂，就更会令人所不齿的了。

冯道的节操

　　五代时有个人物叫冯道，历四朝事十君，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什么的高管，是个政坛不倒翁，于是自古至今，人们总是拿他的节操说事，骂他是个“不知廉耻”之徒。

　　然而，让我们想想看，是随便一个毫无廉耻之徒都可以历四朝事十君的么?他没有过人的本事能够当得起政坛不倒翁吗?

　　不可否认，冯道确实是一位有着过人本事的人。

　　他为国解困，视死如归。晋高祖物色人出使契丹，没有一个大臣敢于应命前往，因为前途凶险，很可能有去无回;冯道却义无反顾地举手说：“我去。”

　　他以身作则，德义心仁。有次冯道随军出征，与兵士一样，同锅吃饭，住在破旧的茅草屋之中，睡在无席的干草之上。有部下掠得妇女送来与他，他却先将妇女妥善安顿，然后再寻访妇女的家人，将其送还。

　　他心系百姓，为民作想。后晋为契丹所灭后，耶律德光问冯道说：“天下百姓如何救得?”冯道说：“此时佛主也救不得，唯皇帝救得。”告诉皇帝要尽量考虑百姓的利益，救大众于水火之中。冯道守父孝时，正遇灾荒，他毫不吝惜地用自家的钱财去赈救乡邻，并且自耕自作，努力经营田土，同时还帮助乡里无力耕作者耕种田地……

　　冯道的这些所作所为，或者说所谓的本事，不是正可以证明他是一位有着高尚德行的节操者么。

　　可见，冯道所以能历四朝事十君，是因为他能够为君解困，是一位可以为百姓造福的政坛不倒翁。因此，他在当时就赢得了“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偁誉”的声望。

　　至于后人因为冯道历了四朝事了十君，就拿什么风骨、操守说事，又是“纲”又是“线”的，在我看来，那实在是愚忠思想在作祟，于冯道而言甚至还很不相干。第一，冯道是站在天下的立场上为君主服务，最终服务于大众的。第二，冯道实际相当于今天的职业经理人，他是站在企业的立场上为董事会服务，最终服务于企业。甲企业因为种种原因垮了倒了，职业经理人完全可以不选择失业，而是到乙企业服务，觉得工作不满意，在不违反职业道德、企业商业秘密等等的情况下，还可以选择到丙企业服务。因为他只对企业当前的经营管理行为负责，与什么风骨、操守等等能有多大的干系。

按规矩来

　　“咋了?我说的话不算数!”这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腔调。

　　“呃……但是，规矩在那里，我只能按规矩来。”这声音虽低了八度，但也字字如铅，沉甸甸的。

　　——这是千余年前领导与下属的一次对话。

　　事情发生在贞观元年，因为政府里不少干部在职务升迁上存在弄虚作假的问题，太宗要求满朝文武官员，首先自证自己从政经历的正当和清白，要是发现虚假不实，将严惩不贷。不过还是有人心存侥幸，隐瞒不报，最终却被有关部门查出因为假冒资历而获得提拔的证据。因此太宗大怒，决定要将涉事者斩首，这时担任大理少卿的戴胄却谏阻道：“这几个人罪不该死，按律应该流放。”太宗瞪着眼说：“咋了?我说的话不算数!”戴胄说：“呃……但是，规矩在那里，我只能按规矩来。”太宗略一思忖，然后点着头说：嗯，要得，你的坚持是对的。并欣慰地感叹道，“卿能执法，朕复何忧”。

　　大理少卿，大概相当于最高法院的副院长吧。在再大的领导面前，都要敢于坚持“按规矩来”，因为法大于天。

　　历史上坚持法大于天“按规矩来”的，戴胄并非孤例。汉文帝时的一天，文帝的车队正从一座桥上经过，桥下突然跑出来一人，惊了御马，差点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安保人员当即将肇事者抓获，文帝挥挥手说，把肇事者交由最高法院去法办吧。最高法院院长张释之接手案子后，依律逐条对照，最后判决结果是：罚款。皇上一见这个结果就恼了，说：“这人惊了我的马，幸亏这马老实，才没有酿成大祸。现在你竟只给判个罚款了事，这怎么行啊?我说了要法办的啊。”张释之答道 ：“但是，规矩就是这样定的，我只能依规矩行事啊。”文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不再追究此事。

　　规矩，于一国而言，是法律;于一单位来说，是规章;于一个人来说，是行为准则。做人做事，一定要有规矩，要懂规矩，并且还要守规矩;也说是俗语说的：按规矩来。有了规矩，才有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