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衔泥
□杨通枢
春燕今朝至,何时发海滨?
窥人向檐语,如道故乡亲。
记不起这首诗是哪位作者写的了,只记得年青时期在校园图书室读某本书时遇着了这首诗,因其所描绘的燕子春归时表现的那个动人的情态,与自己少年时期春天来了,燕子回到它们于往年筑在本家厅堂上面枕枋边的窠巢时的情景,太神似了,太生动了,因此便记住了,可以说这辈子是忘不了的。
自己少年时期的家是坐落在一条二百米长左右的小街上。小街屋舍全是木结构的,有三开间的,两开间的,也有一开间的;楼层最高为两层,大多为一层半。街道为青石板街,十分整洁;街面宽约一丈多。
几乎家家房子的厅堂上,都有托着楼板的几根枕枋;房屋中间位置的那根枕枋的中点部位,有一个用泥浆筑成的燕巢;燕巢为半边葫芦瓢形,粘巴在枕枋和楼板处。巢的基部粘在枕枋边上,巢身的两边则粘巴在光滑的楼板下面,就像半边葫芦瓢粘巴在楼板下面一样;巢穴基部的宽度大于出口,出入口则如同葫芦瓢的窄处,宽长只容得下两只成年燕子并排蹲着的样子。这样的巢穴结构,让擅长攀爬的老鼠也无法悬身爬过光滑的楼板,进入燕巢去偷食雌燕产的蛋,或侵犯它们细心孵化出来的雏儿,巢穴的安全度是相当高的。
爱护燕子,保护燕子,视燕子为好朋友,是家乡大人小孩不成文的传统。春天来了,当燕子分批次,先后来到我们小街落户时,街上的小朋友们会热情地相互打探起来:”你家的燕子回来了没有?”“我家的燕子回来了!”“我家的还没到。”“……”等等的相互咨询是必不可少的。可见我们这条小街的孩子们对燕子是多么的有感情!
在媚人的桃花盛开的时节,燕子们便陆续地回来了。我家的一对夫妻燕,一飞进家就立即钻进它们往年筑就的,用来歇息和繁衍后代的巢穴去查看;如果仍然保持完好,它们就双双地拼排蹲在巢的门口,呢喃细语;若这个时候见到我也在厅堂,声音会立即放大些,好像跟我说:“小主人,我们回来了!”我也立即张开笑脸伸出小手向它们打招呼,表示欢迎它们归来。如果这天街对面人家的夫妻燕也回来了,我家的夫妻燕就会欢欢喜喜地飞落在家门口的枋头上,隔街向对面人家的夫妻燕喊话;对面人家的夫妻燕也会立即飞出来,落在对面人家的枋头上,双方隔街聊起了家常,聊的时间有时竟达半个小时以上;聊的内容我们自然不知道,但从它们的情态来看,那是相当热烈的,亲切的,激动的。它们那动听的银铃般的交谈声调,让春天气息已弥漫的小街更加盎然,更加勃勃生机。
从这以后的日子,燕子们即紧张地劳作起来,一天到晚飞出飞进,将它们的窠巢该修补的修补,该换褥垫的换褥垫,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巢的门口会出现几个无毛的动作笨拙的红红嫩嫩的雏燕。各家夫妻燕孵出的燕儿数量不尽相同,最少的为两个,多的达4个以上。记得我家的夫妻燕孵出的燕儿多年都在4个以上。小燕儿们在它们的父母叼着食物来喂养它们时,都会张大红黄色的嘴在等待着,就像一朵朵红黄色的花,铺在巢的门口一样;它们的父母是轮流来给它们喂食的,每次叼来的食物只能供一个,余下兄妹只好等待下一次。我小时候爱看母燕哺雏,我常看到这样的情景,母燕叼着食物抓爬在燕巢门边,眼睛轱辘在想这次食物该轮到哪一位儿女吃时,一只长得比弟妹大一点的哥或姐,会迅速地从母燕嘴里夺下食物,转而塞进身旁个子较小的弟妹嘴里去,燕儿的这一品行是优于其他鸟类的。我在想,燕儿之所以有这样的高贵品行,是不是与它们的父母将裹巢筑在人们的厅堂上,经常看到活动在堂下的人类的兄弟姐妹们,彼此相互关照、相互帮助的一些举动而受到启发、受到教育、于是就模仿践行人类这一高贵品行;久而久之,代代传承,从而就养成起互助为乐的行为来。——这仅是我个人的臆测,也许燕子天生就有这样高贵品行。
由裸体的红嫩的雏燕长大到跟它们父母个头差不多,穿戴差不多,行动能力差不多,记得也是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不过它们这时候的样子,比起它们父母来却似乎显得更秀气、更活泼;声调更脆,更动听;衣着更亮丽、更美艳。——虽然整体上看是一样的。
长大了的燕儿兄弟姐妹,这个时候再也不能全部地生活、歇息在空间有限的父母筑造的窠巢里了;它们常常轮流地两个两个地飞入裹巢的门口,亲昵摩擦,细语轻言地交谈着,闪烁的目光还不断闪向正在仰望它们的我。
记得节气到了夏至以后,这个窠巢的全体成员就不再来住宿、休息了,不知道晚上在什么地方过夜了?盛夏时节,白日里,在田地的上空,在河流的上空,在街道的上空,随处都会看到它们那轻捷秀美的翱翔的身影;它们的活动绝大多数是群体的,是团结协作的,单个活动的现象极少。盛夏是各种蚊虫繁衍的高峰期,也是燕子们集群捕食各种蚊虫的高峰期。我们家的街道夏天多蚊子,全靠它们三五成群地每天定时的在街道上空飞来飞去,捕食掉各种有害的蚊子,给予我们街道一个清净舒适的环境。我们街道老老少少都很感谢它们。
记得那时我们那条街的几个小朋友,最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排列在街脚的河堤上,看燕子们在河塘上的游戏;晚霞铺在河塘上,涟漪的水面霞光闪烁,红绿相映,十分的迷人。这时会有几十双燕子相邀飞到河塘的上空。它们分成两拨,在河塘的两头上空,相对地由上而下急速地飞到水面上,巧妙地用胸部或趾爪去击打一下水面,让涟漪的霞光闪闪的水面荡起许多大大小小的一圈一圈的水花,紧接着迅速地由下往上的翻飞而去,就好像几个乒乓球在球台面上飘击一样;使得铺洒着迷人霞光的静静的河塘顿时热闹起来,生动起来。我们也拍着小手为它们快乐的游戏而欢笑。
农历九月,寒露过后到霜降之前,在这十多天之内;突然间在某一天,家乡的上空不见了燕子们那灵捷的身影,全然消失了。是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究竟往什么地方去了,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