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的 借 条
□马从春
大二那年,我闯了一场大祸。
事情源于我班的一位同学。男生宿舍楼里,按照学校的管理,一年级新生住在二楼,我们二年级的则在一楼。那天,有一个还不太懂规矩的一年级学生在洗完脚后,随手往楼下倒了一盆脏水。说来也巧,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那个同学身上。同学被淋了个“冷水澡”,火气很大,碰巧那家伙也很蛮横,一来二去,两个人打了起来。
后来的结果是我同学吃了亏。那家伙是北方人,人高马大的,我同学身材瘦小,实力悬殊。看着鼻青眼肿的同学,一帮哥们义愤填膺,迅速召开了讨论会。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一致通过:教训一下低年级的小学弟。理由是,高年级的师兄咱惹不起,可不能叫新来的小师弟骑在咱头上。
结局相当严重。或许是因为年轻气盛,也或许是繁重的学习压抑太久,最后双方演变为两个班级打群架,对方那个惹事的同学被打伤,宿舍楼的公共财物也损失惨重,玻璃、门窗、桌椅、床等物品损毁颇多。
学校的处分决定很快做出。根据所犯“罪行”的程度,肇事者分别被处以留校察看、记过,警告等处分,每人罚款300元,用于赔偿毁坏的公物,受罚的人中,自然包括我,老实说,我多少有点儿冤。
这个处分让18岁的我寝食难安。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品学兼优的“优等生”,父母眼中的骄傲,尤其是那300元,可是我两个月的生活费。
犹豫良久,我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了乡下老家。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可我的心情一点也灿烂不起来。走到村口,有熟悉的乡亲朝我打招呼:“大学生回来啦!”我强作欢颜,勉强应对,终于挪到了家门口,几间破旧的草房里,小狗“旺旺”亲热地迎了出来,家里没有人,这会儿父母应该在地里干活。
村西边的坡地里,父亲正赶着那头老黄牛犁田,母亲弯着腰,端着一把铁锹,吃力地开着墒沟。看到我回来,母亲喜形于色:“儿子回来啦!”我点点头,苦涩地笑笑。父亲停住了犁,树皮般苍老的脸上露出疑惑:“咦,这个月的生活费不是回来讨过了吗?”
我羞愧难当,脸立马红到了脖子根儿,口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看到这情况,父亲表情严肃,默不作声,母亲赶紧拍拍我:“孩子,啥事啊?别急,咱好好说……”
巨大的压力面前,生来不会说谎的我,还是老老实实说出了一切,我低着头,不敢正眼看父亲,他是这个家的支柱,向来以严厉著称。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我们兄妹几个都能考上大学,得益于他的鼎力支持和严格管教。
没有人说话,空气沉闷得可怕。半晌儿,只听见父亲缓缓地说:“你知道,你们兄妹几个读书,全家的担子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的生活费我每月按时供给已很不容易,现在你已经18岁了,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个钱我不能给你,但是可以借给你,你还必须打个借条,家里没有现钱,下午我和你妈拉一车稻子去镇上卖。”
父亲的话让我无地自容。他说得句句在理。是的,我已经18岁了,该能够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我含着泪花打了借条,第二天返回了学校。
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一家著名的外企工作。第一个月发工资后,我请假回到了老家。昏黄的灯光下,父亲从一个厚厚的木箱子里面,找出那张发黄的借条:“孩子,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了吗?咱家的负担重,为了能把你们教育成人,我才用这种方法激励你,希望你不要怪我,现在你出息了,它也没用了。”说着,就要撕那张借条。
我早已泪流满面:“不,爸爸,它有用,这张借条我要好好地保存着,它是我一生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