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德与屯堡文化(下)

□高 勇

(续接上期)

　　洪武十四年(1381)九月，朱元璋命傅友德为征南将军，蓝玉、沐英为副将军，率三十万大军远征云贵。远征军到了贵州后，傅友德分遣胡海领兵五万经永宁赴乌撒(今威宁县)。自己率大军一路向西，所向披靡，十一月克普定，十二月下普安，年底逼近曲靖。梁王也不示弱，派平章达里麻领十余万精兵屯驻在白石江南岸，抗拒明军。明军日夜兼程赶往曲靖，就在距白石江还有五公里时，天助明军，忽降大雾。沐英引军疾趋，乘雾抵白石江。(《明史·卷一百二十四 列传第十二 把匝剌瓦尔密》)浓雾中，没有遭到任何抵抗的明军全部部署到位，与元军隔江对峙。

　　看到对岸已经严密设防，傅友德玩起了声东击西的战术。沿江摆开阵势，做好强行渡江的准备，同时派数十名士兵从白石江下游偷偷渡江，绕到元军阵地后面。他们的任务不是夹击，只管吹角擂鼓、摇旗呐喊。这一招果然奏效，听到身后有明军的消息，达里麻急忙分兵抵御，守在江边的元军出现骚动。抓住时机，明军矢石炮铳齐发，喊声震天动地。沐英率铁骑先锋强行渡江冲入敌阵，元军大败，达里麻被生擒，曲靖为明军所占。

　　接着，傅友德命蓝玉、沐英进军昆明，自率数万兵马奔乌撒驰援。得知达里麻被擒，昆明已不设防，梁王逃出城后自杀。远征军仅用一百多天就平定了云南。

　　当时傅友德没去围剿梁王，而是带兵转战乌撒，原因就是云南境内的东川、乌蒙(今昭通市)、芒部(今镇雄县)蛮夷又在闹事。傅友德强势镇压，很快平息事端。只是好景不长，还没等傅将军离开云南，乌撒诸蛮复叛，傅友德再次征讨。就在这次平定诸蛮中，朱元璋密告傅友德，云南之地如曲靖、普安、乌撒、建昌，势在必守，其东川、芒部、乌蒙，未可遽(急着)守也，且留屯大军荡埽诸蛮，戮其渠长(首领)，方可分兵守御耳。(《明史·卷三百十一列传第一百九十九四川土司》)这是老朱第一次提出在西南屯军的想法。

　　洪武十六年(1383)三月，沐英留守云南，征南大军班师回京。第二年，因平定云南功勋卓著，朱元璋封傅友德为颍国公，食禄三千石，赐世袭铁券。

　　此后的岁月里，即便沐英坐镇昆明，诸蛮反叛依然是家常便饭，跟闹着玩似的，其中有两次还是傅友德亲自带兵镇压。第一次是在洪武十九年(1386)，第二次是洪武二十一年。叛乱无常，遇上大的叛乱还得出动远征军，花费实在太大，劳民伤财，而且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跑，处处被动。正是这两次用兵，朱元璋脑海中的屯兵设想变为现实。征南大军不用回京了，改成镇南大军驻守原地。(洪武)二十二年三月庚午，傅友德帅诸将分屯四川、湖广，防西南蛮。(《明史·卷三 本纪第三 太祖三》)

　　傅友德三次带兵入黔，分别在洪武十四年、十九年和二十一年。现在很多资料都把留兵屯守黔中说成是第一次入黔的事，这明显有误，应该是第三次入黔。这一次，来自江淮地区的明军化整为零，择地建寨而居，有了亦兵亦民的双重身份，拿起刀枪就是冲锋陷阵的士兵，拿起锄头就是耕田种地的农民。所居住的村寨以屯、堡、官、哨、卫、所、关、卡、旗等命名，星星点点分布在军事要道边上，呈现小聚居大散居的结构布局。这群人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心灵家园，民居、服饰、饮食起居都沿袭明代江淮地区习俗，成为与当地人迥然不同的特殊群体——屯堡人。六百多年的沧桑岁月中，形成了以古风遗存为标识的特色鲜明的屯堡文化，屯堡文化尤以安顺一带最为厚重。今天，在安顺市西秀区傅家寨，矗立着傅友德大将军的巨型雕像，这是屯堡人对他最好的纪念方式。

　　最后，还得说说最不该说的话题——傅友德之死。

　　随着大明江山日益巩固，朱元璋把目光投向了和自己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昔日战友、现在的开国元勋，担心他们功高震主威胁皇权，便刀刃向内，大开杀戒。和锃亮的屠刀相比，世袭的免死铁券就是铁皮一张，没有丝毫作用。有人统计过，拿到铁券的大臣中80%以上最后都成了朱元璋的刀下鬼，傅友德就是其中之一。《明史》记载了两人的矛盾，(洪武)二十五年，友德请怀远田千亩。帝不悦曰：“禄赐不薄矣，复侵民利何居?尔不闻公仪休事耶?”这句话的意思是：傅友德想在家乡宿州附近的怀远县购置千亩田，老朱大为恼火。你得到的禄赐已经不薄了，为什么还想着侵占老百姓利益?你就没听过春秋时期鲁国宰相公仪休廉政守法的故事?明年，偕召还，又明年赐死。(《明史·卷一百二十九 列传第十七 傅友德》)傅友德的死，《明史》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

　　在一本叫《名山藏》的史书中，即便是死也彰显了大将风度，但是过程却让人扼腕唏嘘。洪武二十七年(1394)，朱元璋举行冬宴，傅友德参加了这次宴请。侍从为客人撤去杯盘时，傅友德桌上有一道菜没吃干净。按规矩，皇帝赐的每道菜都必须满怀感激地吃完，否则就是大不敬。看到这，朱元璋很生气，责友德不敬，且曰：“召尔二子来!”傅友德一言不发离开了。没多长时间，再回到皇宫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他手里拎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两颗人头正是他的两个儿子。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朱元璋也大为惊讶：何遽尔忍人也(为何突然变成如此残忍之人)?傅友德回答道：不过欲吾父子头耳!(你不就是想要我们父子的人头吗!)说完就从袖里取出匕首，当场自刎。

　　《名山藏》记载的是嘉靖以前的历代遗事，作者何乔远是万历十四年(1586)进士，崇祯年间的南京工部右侍郎。《明史》为何乔远立传，称乔远博览，好著书，《名山藏》颇行于世，然援据(引证)多舛(差错)云。(《明史·卷二百四十二 列传第一百三十洪文衡(何乔远)》)何乔远的记载到底有没有没差错，如果有那有多大。这些都已无法判断，但我希望这是真的。一位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功勋卓著的沙场大将，不可能心甘情愿被别人主宰命运，与其窝窝囊囊受尽屈辱而死，倒不如用自刎来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即便不实，何乔远的记载更符合傅友德的性格和英雄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