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外　是　秋

□胡启涌

　　蝉还没有把苦夏的衷肠诉完，蛐蛐就急急的上场了，紧一声慢一声地叫着，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明净的秋水，悠远的长空，还有掠过一片秋林朝着远山飞去的雁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万物就在两位歌手的叫声中，开始变得澄明起来。

　　这个秋天，我注定在成都度过。

　　我推开窗子，习惯的泡上一杯绿茶，翻开一本新买来的书开始翻读。凉风习习，阳台上的绿萝没有觉得季节已入秋，依然自个地绿着。窗外是一块小小的草坪，边上有几棵或高或矮的树，围墙紧挨着树，清晨的阳光柔柔的穿过围墙，穿过枝叶，斑斑驳驳地印在草坪上。草完全没有退场的打算，叶尖上的晶露，在秋阳中欲滴欲坠，依然绿得叫人心动。小草坪没有人照料，显然有些凌乱，正是这种没有顺着人们审美去生长的草，妄自地绿着长着，让人的心神不由得在恣意的绿色中收获到些许生命的惬意。三角梅喜欢阳光，哪怕已入秋了，仍然顺着高墙往上爬，贪婪地拥抱着阳光，似乎已决定把自己的一切美丽献给秋天。

　　成都的早晨就这么温婉。金秋快到了，到时一切都将被黄色所屏蔽，我习惯每天守候着这片静静的时光，一边品茶一边看着窗外。白露过后秋雨多，不觉间，一阵小雨漱漱地下了起来，雨声轻曼如弦，花草有情，开始随着这天籁之音轻舞起来。

　　守着窗子读秋，是历代诗人最喜欢的事。风乍起，雨飘零，南唐后主李煜实在厌倦了帝王生活，透过帘幕只见乱雨溅落阶前，不禁心生愁绪：“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缠绵的词句中，谁又能真正读懂一个乱世帝王对窗外风景的别样苦楚?谁又能听懂雨声中旷远的泪水与孤独?李清照也喜欢让窗子放大自己的寂寞：“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等待也让多愁的李清照“人比黄花瘦”，她伫立窗前守望着南渡不归的丈夫赵明诚，守望着“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昨天，守望着“生当作人杰”的冲天豪气归来。

　　“寻好梦，梦难成，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多情女子聂胜琼太脆弱了，窗外的雨让她憔悴得无力站起，只好守着一方窗子听雨，点点复滴滴，淅淅复沥沥，一直响到天明。读着窗外的秋雨，最让我们想起的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君问归期应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时寄居蜀地的诗人，在一个秋雨声声的夜晚，捧读家书，西窗夜读，思亲之情如秋雨缠绵不休。何时秋雨息，何时能回归，西窗剪烛成了他最迫切的愿望，一方让人断肠的窗口使后人永远记住了那份忧悒的美好。我来成都也好些时日了，异地他乡，秋风秋雨，对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读到了从末有过的一丝隐痛。

　　近段时间，我偶尔从电子科技大学成都学院门前走过，院门前的一排树上挂满了果子，果子不大，密密匝匝的，枝头被压得一律的下垂，摘一颗尝之有苹果味，惜我不识，便询问路人却也不识得。我想在大学门口栽植这种挂满果子的树，显然寄寓着“硕果累累”的意义。不久，我又去了一趟眉山市“三苏祠”， 拜谒了苏东坡父子三人，在祠中闲游时，竟然发现祠中满是我在大学门前见到的那种果树，一棵树上还挂有树种介绍，一看却是海棠。我甚孤陋，竟不知这就是中国诗词中的海棠树，只可惜时值秋季，繁花也变成了果子。苏东坡一生尤喜海棠，哪怕是连连遭贬，心中的花儿从没有谢过。他被贬到黄州不久的一天夜里，烛光摇曳，风卷帘动，无法安睡的诗人，秉烛醉看海棠花开。诗人深夜凭窗，把一怀心事交给了窗前唯恐睡去的海棠，是一方木窗让海棠艳丽了千年，还是海棠让窗户恪守了千年，风雨无情花不知，只有窗前的东坡先生知道……窗外、雨声、寂寞、海棠，纠结难眠的苏东坡写下了：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已成写海棠花的千古绝唱。

　　成都这个地方，就适应通过窗户欣赏，一切都如泡一壶茶似的生活，悠闲而恬静，古今亦然。三国时的刘备、诸葛亮在中原累了，也来成都歇歇;被“安史之乱”折磨的唐玄宗李隆基，也可来成都躲避战乱;诗人杜甫也拖家带口来到成都安顿自己的漂泊。我去成都杜甫草堂参观，刚进大门，墙壁上的一幅书法就是杜甫的“绝句”，其中“窗含西岭千秋雪，”让我一下子似乎看到了流离到成都的杜甫，困守着几间茅屋，透过不遮风的木窗，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白雪覆盖下的巴山蜀水，不禁悲从中来，无所谓自己的茅屋早被秋风所破。今天的草堂，如园林一样优美，翠竹流水，矮墙绿瓦，可是如织的游人，谁还能记取杜甫1000多年前凭窗望北的一声喟叹。拜谒杜甫，又让我记起了苏东坡笔下的海棠，东坡先生曾有诗句：“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从而得知杜甫的母亲就叫“海棠”，古人为先慈讳，所以杜甫一生从未留诗海棠，这一憾事，反到成全了后人苏东坡写海棠的一个美好典故。

　　雨下个不停，窗外一片迷蒙，书固然是读不下去了，凭窗听雨成了最好的享受。春夏滋阳，秋冬养阴，换一杯红茶吧，开水冲泡下去，茶叶便开始舒展开去，与开水进行拥抱，渗透出的汤色金黄爱人，醇香顿时弥漫开去，轻啜小口，一切似乎都如秋水一样娴静。这个秋天就安心守在窗前，想想千百年来窗里人的事，听听千百年来窗外的雨，读读千百年来窗外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