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父亲的委屈

□刘德凤

　　父亲是入赘到母亲家的，那年他二十三岁。原本高大帅气、身材健硕的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若不是因为家境贫寒，家里兄弟又多，他那个女友又以“调换亲”的方式，把自己草草嫁了出去，父亲才不会在心意冷之下接受长相平平的母亲，并且爽快地答应了入赘的要求。

　　他以为入赘是个小问题，不过是换个地方居住而已。

　　父亲勤劳、善良，对母亲家里人好，但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封建观念重，他认为入赘就成了他家的人，一切安排听指挥，不得违抗，因而父亲只有做事的份。后来我出生了，取名的时候，父亲要求我跟他姓，他说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孩子都随父亲姓，可爷爷执拗，即使母亲点头答应，他也不同意，就这样，我姓了母亲的姓，直到后来，妹妹出生后，父亲以离婚相要挟，才得以遵从父愿，随父姓。

　　总有一个孩子跟他姓了，父亲自此便意气风发，做事更卖力了，也用更心地对待家人了。父亲的头脑精明，做事麻利，很早他就开始弃农业跑运输，那些年。我们家在当地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裕户，这赢得了不少的夸奖。大家都说爷爷找了一个好儿子，母亲找了一个好老公。每每听到这些，父亲脸上总是一脸得意。

　　爷爷去世后，父亲开始当家作主。一家人和和睦睦，直到我结婚。女儿出生那天，父亲抱着孩子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孩子，一定要跟我姓。”为什么呀?孩子跟爷爷姓，孩子的姓不随父母，倒是跟爷爷姓，我不理解，爱人更不理解。我一气之下，跟父亲大吵了一架。

　　那天下完班回到家，父亲正在一个人喝闷酒。母亲偷偷拉着我，说：“你就顺从你爸这回吧，这几天，他天天没睡好，就为孩子的姓伤心。他说想搬回老家去住。”我怔住，没想到这件事对父亲的打击这么大，也没想到父亲这么坚决，便坐下来跟父亲谈谈心。许是酒精的作用，父亲一改往日威严的作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说这些年来他心里的委屈，说爷爷不重视他，处处压制他，说母亲表面上柔弱，实际上也强势，他老是没有安全感，因为我的姓，打击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这么多年，若不是因为看到我们的份上，他早就从这么家走出去的……

　　我的姓，是父亲一辈子的心病，思虑良久，我决定按父亲的要求办。我和爱人说了这些年父亲的不容易，又说了这辈子父亲的委屈，爱人起先不同意，后来在我反复的劝导下终于点头同意。看到户口本上我女儿的姓名，父亲乐呵呵地笑出了声，继而转过身去，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父亲后来说，就在那一刻，他一辈子的委屈全部随泪水，轰然间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