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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19-09-13

尹珍:西南文化教育拓荒者

 

□高 勇

 

  尹珍(公元79年-162年),字道真,东汉牂牁郡毋敛县(今独山、荔波一带)人,著名文学家、教育家和书法家。在夜郎故地,他率先走出大山到中原求学。学成回乡后,开办学馆,培育学子,传播文化,“于是南域始有学焉”。

毕其一生教化千家万户

  很久很久以前,黔中大地是未开化之地,早期更甚,如果要问甚到什么程度,先来看个成语。公元前122年,汉武帝派遣使者到西南,汉使在滇国(今云南)逗留期间,滇王向他提了一个问题,从后来发酵的效果来看,这个问题堪称千年之问。《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这就是“夜郎自大”的由来。细细推敲,贵州人确属无辜躺枪。问“汉孰与我大?”的不是夜郎侯而是滇王,“夜郎自大”应改为“滇王自大”。背了两千多年的黑锅,贵州人比窦娥还冤!还有,即便汉使到夜郎国后也遇到类似的问题,也不能怪罪贵州人,夜郎国太闭塞了,就是井底之蛙。当时的夜郎国在西南夷也算是响当当的大国,但和东并朝鲜,南至越南北部,西逾帕米尔高原,北抵蒙古,拥有辽阔疆域的汉武帝国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提问题的人决不是狂妄自大,是真没文化。

  夜郎自大是西汉的事,那东汉的尹珍为何人?做何事?有何成就?这些问题早在南朝,史学家范晔就作了高度概括:尹珍,自以生于荒裔,不知礼义,乃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学成,还乡里教授,于是南域始有学焉。(《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第七十六》)尹珍一生的三个关键词就是生于荒裔、外出求学、回乡教书,其最大贡献就是“南域始有学焉”。

  其实,尹珍家族不属本地人,是外来户。汉武帝在位时,立志开发西部,汉通西南夷道……募豪民田(耕种)南夷(《史记·平淮书》)。修路、移民成为西部大开发的重要举措,来自川西和川南的豪民们带着依附于他们的劳动者成群入黔屯垦,形成了贵州历史上第一次官方主导的大规模移民。据《后汉书》和《华阳国志》记载,迁入贵州的豪民主要有龙、傅、尹、董等家族。其中,尹氏的住地就在今黔南州的独山、平塘、荔波一带,尹家应在这一时期来到贵州。外来户的身世使得尹珍的视野较当地人宽广,这或多或少对他的外出求学起了助推作用。

  出生豪民之家,从小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和其他不甘平庸,立志成才的中外优秀才俊一样,随着年岁的增长,学识的积累,尹珍已经是茂才了,茂才就是大家熟悉的秀才。东汉王朝的开国皇帝叫刘秀认为秀才的“秀”字挑战了皇权至尊,改“秀才”为“茂才”。

  茂才尹珍上进心极强,学业初成后便琢磨如何继续深造提高。在当地拜师求学?放眼望去周围就没几个识字的,自己当老师还可以。继续自学成才?难度有点大。想来想去,只有走出黔山,到名师汇集的京师才是最好的选择。公元99年,20岁尹珍翻越绵延群山,历经车马劳顿来到洛阳,找到了仰慕已久的经学大师许慎。看到这位从偏远贫困山区来求学的年轻人,大师非常感动,欣然收为徒弟,自己也多了个助手。

  尹珍叩拜许慎自有道理,有必要先对许慎作简要介绍。许慎,字叔重,汝南召陵(今河南省漯河市)人。自小就研读《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俗称五经)及诸子百家著作。书读多了,有了自己的理解,就想知道别人是如何解读的,于是四处收集各类读本。如果只是随手翻翻也就罢了,偏偏许慎爱较真,一对比才发现各家对五经的解读可以说是良莠不齐,混乱不堪,而且还有不少硬伤。这可了得,鱼目混珠是小事,误人子弟那可是千秋罪过。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传递正能量就得去伪存真匡正视听,于是许慎就写了一本《五经异义》。正是这本书奠定了他在五经研究领域的泰斗地位,获得了《五经》无双许叔重(《后汉书·儒林列传第六十九下 许慎》)的美誉。

  许慎还有一项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经典之作,就是至今仍被视为汉学经典的《说文解字》。该书是中国语文学史上第一部分析字形、解释字义的字典,收字10506字,按540个部首排列,开创了部首检字的先河。通俗点说,《说文解字》就相当于现在的《新华字典》,这本“字典”收录了大部分先秦字体以及汉代以前的不少文字训诂,是今天研究古文字和古汉语必不可少的工具书。如果没有这本书的流传,今天的人们不可能认识秦、汉以来的篆书,更不要说商代的甲骨文、商周时期的金文和战国的古文了。

  《说文解字》是许慎一生最精心之作,前后花费了半生的心血。四十出头,许慎就完成了《说文解字》初稿,觉得不够好,沉下心来继续完善。漫长的校正期里,不断将新的发现和收获补充进去,他的研究更加精深。这一完善,就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60岁时《说文解字》最终定稿,将心血之作献于朝廷之后,许慎就在家乡教书育人。这样的治学态度,如此的淡泊名利,只能说世间无双许叔重!

  投身仰慕已久的导师,尹珍倍加珍惜,刻苦研习五经,接受了系统的儒家思想教育。当时正是许慎苦心撰著《说文解字》之时,尹珍也加入其中当助手,得到了《说文解字》的真传。抄抄写写中,尹珍的书法技艺也大为提高,顺带成就了一位著名书法家。

  八年后的公元107年,28岁的尹珍学成归来。他没回黔南,而是在条件稍好的鄨县(今绥阳县、正安县一带)开馆招收学生,启蒙教化,由此开始了传道授业解惑之路,并为此奉献了一生。

  当地老百姓潜移默化中接受了当时中原地区的文明、道德和风俗,默默耕耘、游走四方的乡村教师尹珍也在这一时期成为教书育人、文化传播的先进个人,在今黔渝两地声名远播。汉,尹珍……从许慎受五经还,巴渝之人始知学。([嘉庆]《四川通志》)凡属牂牁旧县,无地不称先师。([清]郑珍《遵义府志》)一尹子而綦江、南川、正安、绥阳、桐梓皆之。先生教授时,黔蜀地相接,其影响遍及“綦南两邑”。([民国]《南川县志》)

耄耋之年官至刺史

  公元153年,学者应奉任武陵郡(今湘西北、黔东地区)太守,大兴学校,全面清除陋政,施政方面也注重威恩并举,受到当地少数民族的拥戴。

  尹珍已经74岁高龄了,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在那个年代,这个年龄绝对算是高寿。年事已高且久为人师,学业育人都已成名的尹珍没有在家享受天伦之乐,而是赶赴武陵拜应奉为师,继续求学。这只能说明,对他来说学习是一种意境,一种生活方式。活到老学到老,自乐其中的人生态度,值得所有人学习。这次他学的不是行政管理,也非领导艺术(这些对乡村男教师来说一点用都没有),而是“谶纬 [chèn wěi]”。这两字现在很生僻,但在当时绝对是热门。所谓“谶”,诡为隐语,预决吉凶(《四库全书》),就是将一些自然现象伪托为自然灾难或政治变故的征兆,编造成隐语或预言。“纬”是用发展的儒家经典去解释神学迷信。通俗点讲,谶纬就是典型的披着学术外衣的封建迷信。

  看了上面的介绍,估计各位会问了,既然是封建迷信,为什么在汉朝就成热门学科了呢?为什么古稀老人都追风赶潮趋之如骛?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得先来看看汉代的儒学。西汉时期独尊儒术,儒学成为封建统治的指导思想,之所以能受到统治阶层的青睐,除了具有学术价值之外,儒学还有政治价值。时代在发展,学术研究就得紧跟时代前进的步伐,学者都是聪明的,喜欢在继承中不断发展,而发展顺不顺利,就看能不能服务政治。大名鼎鼎的儒学家、思想家董仲舒同志算得上绝顶聪明,他把西周以来关于“天道”“天命”的思想观点,与战国时期被神化的阴阳五行学说相融合,独创了天人感应理论。这个理论的独到之处就是把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混同起来,用社会现象去解释自然现象,又用自然现象去说明社会现象,形成了天与人互相感应的神学关系。这够玄吧,玄得博得无数眼球。没有最玄,只有更玄。后来的谶纬学又继承了天人感应理论的衣钵,继续发扬光大,增加了诸如祥瑞灾异、占星望气和神化帝王之类的东西。看到这些东西,最开心的就是皇帝。不管哪个皇帝(即便是无德无能、歪瓜裂枣的主)都说自己是真龙天子、上天的代言人。说归说,要让别人相信这些鬼话,就得找个依据。踏破铁鞋无觅处,现在最为详实的理论依据就摆在跟前,天助我也!谶纬学随即上升为国家意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时间谶纬学风行一时,编造预言成为一种时尚。

  其实,谶纬也并非全是鬼扯的东西,包含了许多天文、历数、地理等方面的自然科学知识,但注定不能与儒家经典长期并行。历史已经证明,不管是人还是事,只要沾上迷信这东西,又被人拿来当工具使,结果都很惨。本来就是人为编造的,皇帝可以编出君权天授的故事,想造反的也能散布改朝换代的预言,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逐渐认识到“谶”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潜在危险,魏晋以后就屡加禁止,隋炀帝正式禁毁,“谶纬”也就成了历史名词。

  回归正题。年逾古稀的老尹凭着天赋和勤奋,很快精通“天地人”三才之道。学成后,还是回乡继续传道授业解惑,成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的一方名师大家。成名成家固然可贵,最可贵的是老尹具备了教育工作者清贫乐道的优秀品质。学习充电的目的就是教好书,即便已经成名成家,始终怀揣一颗平常心,坚守在三尺讲台,不为别的,只为传播知识教化他人。

  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些事由不得自己,比如学而优则仕。和现在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的用人标准不同,当时选拔任用干部的标准就是看经学素养,只要精通五经之一即可为官。都快八十的人了,尹珍也没想过要做官。出身豪门,又有启蒙教化等善举;既是经学大儒,又精通谶纬,(尹)珍以经术选用,历尚书丞、(侍)郎……对于当官这事,有些人是有心栽花花不开,对尹珍来说只能是无意插柳柳成荫,而且还是身居高位的省部级官员。此后,尹珍的老师应奉也因治理地方有成效,从地方调到中央,世叔(应奉字世叔)为司隶校尉,师生并显。(《华阳国志·卷四 南中志》)司隶校尉就是现在的纪委干部,负责监督京城百官。师生二人同朝为官,名显一时,传为佳话。

  162年,尹珍官至荆州刺史,成为一方诸侯,可惜卒于任上,享年84岁。

  斯人已去,风范犹存。两千年来,受尹公影响,其授学之地尊师重教,人文蔚起,形成一种鲜明的地域文化现象。推崇尹珍为地方教育事业所作的贡献,在其正安县新州镇的墓地旁,也是曾经开馆教学的地方,当地人扩建了务本堂,黔渝多地也建有尹公祠、尹公堂等等。唐朝,今正安县一带被命名为珍州。民国时期,为纪念这位先贤,特呈准中央政府,将正安县划出一部分,另设一个新县,称为道真(尹珍字道真)县。([民国]《贵州名贤传·尹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