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程丽芬

　　爱有相聚分离，于是人就有了情书，以文字的方式表达爱恋。

　　情书极多，不乏动人句子。如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醒来觉得甚是爱你;还有沈从文的那句：我走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但我最喜欢的情书，却是古代一个武夫写的，而且，只有一句话，九个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五代时期，时局动荡战乱频仍，吴越王钱鏐却写给回娘家的王妃戴氏说：田野上的花儿开了，你可以慢慢回来了。

　　这句话，风流蕴藉，千古之下，尤令人心折。

　　遥想当年杭州，春日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钱鏐骑马出城，田野间野花盛开，他既然想起王妃，回娘家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呢?于是写下这句话，命人传给王妃。

　　钱鏐和王妃生活的年代，神州大地动荡不安刀兵四起。钱鏐平民出身，投身军队战功显赫，直至被封王，其中甘苦可想而知。传说王妃戴氏也是出身农家，在他征战的几十年间，一直陪伴左右。但是，男人功成名就之后，还会思念自己当年的妻子吗?青云之后另娶美人如玉，当初的情感弃如敝履，通常，不是很多人都这样做吗?

　　古往今来，多少人的爱情在功名面前瞬间灰飞烟灭?多少人的情感在生活面前渐渐粗砾不堪?

　　据说，钱镠治理杭州时，为坚固堤坝灌溉农田而修筑海塘。但涌潮汹涌，钱塘江海堤修筑不成，部下都认为是潮神作怪。钱镠于是在八月十八日布置一万名弓箭手，并声称“假如潮水再来，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只见潮神远远一条白线，飞速滚来，钱镠命万箭齐发，直射潮头，潮神逃走。海堤修成，百姓得灌溉之利，钱鏐也留下了“钱塘射潮”的典故。

　　这个故事勇武豪迈，今日读来，仍有英雄之气。但这样一个霸道王爷，却在春天的，看到野花，想到自己回娘家的妻子早早回家。在“陌上花开”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思念自己情深意笃的妻子。

　　最朴素的情感，最能打动人心。

　　据说，钱鏐为王期间，保境安民经济繁荣，而唐室衰微。不少人劝他拥军建国称帝，但他笑道：“这些人自己坐在炉炭中，还想把我也拉到上面。”头脑清楚，没有被富贵虚名冲昏头脑，这其中，是不是有王妃聪慧的想法在里面呢?

　　千古之下，无从得知王妃看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心情，想来，她风霜隐隐的脸上，必会开出比花儿更美的笑容吧。

　　我们只知道，百年之后，文豪苏轼主政杭州，听到当地百姓唱“陌上花”歌颂此事，遂写《陌上花》三首，其中有“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似昔人非”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