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打金枝》史情小考

□赵修朝

　　《打金枝》不仅是晋剧的传统剧目，而且豫剧、秦腔、河北梆子、徽剧、汉剧、山东梆子、京剧、越剧、黄梅戏、湘剧、滇剧、采茶戏等很多剧种竞相移植演出，可见这出戏影响广泛，观者甚众。可惜有些剧种的剧情不那么经得起推敲。

　　一、关于剧中的公主。《打金枝》多数剧种的剧情介绍都说郭暧打的是升平公主，唯秦腔《打金枝》说是昭仪公主。据《新唐书列传第八》记载：“齐国昭懿公主，崔贵妃所生。始封升平。下嫁郭暧。”另据《全唐文》卷七三八记载，升平公主与郭暧所生的长女是唐宪宗的郭贵妃，到唐穆宗时尊封为皇太后，郭暧因此追封为太傅，升平公主追封为齐国昭懿公主。由此可知，秦腔《打金枝》里的“昭仪公主”，应为“昭懿公主”，其实就是升平公主。

　　二、关于剧中的郭暧。多数剧种《打金枝》的剧情介绍都说郭暧是郭子仪六子，但豫剧、秦腔《打金枝》的剧情介绍说郭暧是郭子仪三子。据史料记载，郭暧为郭子仪与其妻王氏所生，以嫡系排列为四子，嫡庶混排为六子。说郭暧是郭子仪的“三子”，没有根据。

　　三、关于剧中的皇帝和皇后、皇妃。晋剧、豫剧等多数剧种都说是唐代宗将升平公主许配郭暧为妻，但京剧《打金枝》说是唐肃宗以女妻郭子仪之子郭暧。《旧唐书·代宗本纪》说得很明白：“永泰元年七月甲午，升平公主出降驸马都尉郭暧。”“永泰”是唐代宗的年号，由此可知，升平公主是唐代宗的女儿，有关史料更具体的说她是唐代宗的四女，而不是唐肃宗的女儿，京剧关于“唐肃宗以女妻郭子仪之子郭暧”之说，有悖于历史实。剧中的皇帝应是唐代宗，不是唐肃宗。

　　在《打金枝》剧中与皇帝一同出场的，在京剧、秦腔等剧中是皇后，在豫剧中是皇妃，有个剧种说是沈皇后。据《旧唐书·后妃传》记载，沈氏于唐玄宗开元末年嫁给广平王李豫，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史思明再次攻陷洛阳以后便“莫测存亡”，从此下落不明。而唐代宗李豫是宝应元年(公元762年)才登基的，沈氏失踪之前李豫尚未称帝，称沈氏为“沈皇后”，显然不合史实。出场的是皇后也罢，皇妃也罢，但都不可能是“沈皇后”。

　　四、关于郭子仪的寿诞。郭暧打升平公主，乃因升平公主恃贵而骄，拒赴公爹郭子仪寿宴引起。郭子仪这次寿诞到底是哪一年呢?豫剧、晋剧的剧情介绍说是“时值汾阳王花甲寿辰”，越剧和淮剧说是“郭子仪七秩寿庆”，京剧说是“会郭子仪夫妇八十双寿”，多数剧种只说是汾阳王寿诞，没有交待具体时间。根据史料记载，郭子仪生于公元697年，卒于公元781年，享年85岁。郭暧生于公元753年，升平公主生于公元754年。依其年龄推断，郭子仪花甲寿辰当是757年，是时郭暧年方4岁，升平公主尚是3岁幼儿。而且那时李豫尚未登基，“时值汾阳王花甲寿辰”之说显然可以排除。而“郭子仪夫妇八十双寿”那年即公元777年，郭暧和升平公主都已二十多岁且同床共枕十多年了，这时候的郭暧已经比较成熟，完全明白“打公主如同把君欺”，犯下的是“灭门之罪”，想来不致于恁般没轻没重吧。因此，我以为京剧《打金枝》关于“会郭子仪夫妇八十双寿”的说法不能成立。剧中的代宗曾劝郭子仪：“他少年夫妻生闲气，你我少管闲是非。”郭子仪七秩寿庆是公元767年，是年郭暧14岁，升平公主13岁，他们结婚才两年，正是“少年夫妻”，可见越剧和淮剧关于“郭子仪七秩寿庆”的说法比较接近事实。当然了，郭暧打公主这事，《新唐书》《旧唐书》均无记载，唯晚唐赵璘所著笔记小说《因话录》提及此事却语焉不详。所以，我觉得还是像多数剧种那样模糊其具体时间为妥。

　　五、郭子仪的汾阳王是谁封的。豫剧《打金枝》中的唐代宗与皇妃有这么一段对唱：“代宗：有为王坐江山非容易，皇妃：全凭文武保华裔。代宗：安禄山反唐兵马起，皇妃：他要夺万岁锦绣社稷。代宗：多亏了老皇兄郭子仪，皇妃：才斩了安禄山贼的首级。代宗：有为王见人头满心欢喜，皇妃：金殿上才把他官级来提。代宗：孤封他汾阳王人称千岁，皇妃：我的儿金枝女做他儿媳。”秦腔《打金枝》里的唐代宗同样大言不惭地高唱：“有为王回长安满心欢喜，封他为汾阳王做官朝里。”唱得煞有介事似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旧唐书·郭子仪传》的记载是：“上元初，诏为诸道兵马都统，以管崇嗣副之，率英武、威远兵及河西、河东镇兵，繇邠宁、朔方、大同、横野军以趋范阳。诏下，为朝恩沮解。明年，光弼败邙山，失河阳。又明年，河中乱，杀李国贞，太原戕邓景山。朝廷忧二军与贼合，而少年新将望轻不可用，遂以子仪为朔方、河中、北庭、潞仪泽沁等州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副元帅，进封汾阳郡王，屯绛州……代宗立，程元振自谓于帝有功，忌宿将难制，离构百计。因罢子仪副元帅，加实户七百，为肃宗山陵使。”由此可知，唐代宗所唱“有为王见人头满心欢喜”，“孤封他汾阳王人称千岁”，并非史实。安禄山于757年被杀死的时候，李豫尚未登基称帝，杀死安禄山的人用不着到他面前表功，他当时还没有资格“见人头满心欢喜”呢。对此，晋剧《打金枝》中的唐代宗交待得比较客观：“先帝爷念皇兄功劳无比，在凌烟阁上把名题，封他为汾阳王人称千岁。”代宗所说的“先帝爷”即唐肃宗，可见郭子仪的汾阳王是上元三年即公元762年初由唐肃宗所封，唐代宗不但没有“孤封他汾阳王”，他登基后反而听信宦官鱼朝恩、程元振的谗言，还亲手解了郭子仪的兵权呢。那么，又是哪位皇帝将郭子仪“在凌烟阁上把名题”的呢?史载唐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十一月，唐代宗下令在凌烟阁为郭子仪画像，以表彰他兴唐之功。但晋剧《打金枝》让唐代宗唱：“先帝爷念皇兄功劳无比，在凌烟阁上把名题”，编剧将此事张冠李戴了。事实上，郭子仪的汾阳王是唐肃宗封的，在凌烟阁上为郭子仪画像题名，则是唐代宗所为。

　　六、李太白能保举郭子仪吗?郭子仪平息安史之乱劳苦功高，早已史有定论。但不知编剧们凭什么硬把他与毫不相干的“诗仙”李白扯在一起。晋剧《打金枝》的代宗唱道：“多亏了李太白保举了郭子仪，才斩了安禄山儿的首级。”秦腔《打金枝》的代宗唱的是：“多亏太白学士李，才搬来大将郭子仪。”大家都知道，李白乃一代“诗仙”，一生主要经历是游历、作诗，42岁那年虽有“幸”供奉翰林院成为文学侍从，但由于特别不会“来事”，仅仅三年便被玄宗帝“赐金放还”了。李白不谙军务，与武将郭子仪素无往来，而且长期“处江湖之远”，人微言轻，何以有资格、有机会、有能耐“搬来大将郭子仪”呢?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编剧全凭想当然，背离史实远又远。棒槌被人当了针(真)，误导观众害非浅。

　　七、代宗笼络郭子仪，郭暧无故升三级。《打金枝》剧情最违背常理的是，李豫先生心疼爱婿，不治其欺君之罪也就罢了，还平白无故为他加官晋爵呢。这个身为九五之尊的老丈人先对郭暧晓之以法：“论国法本应该将儿斩”!紧接着却“替娇儿擦去了面上之泪，与我儿加官职提升三级。”你说荒唐不荒唐?无功行赏，随意擢拔，要说有多荒唐，就有多荒唐。要说不荒唐嘛，一点儿也不荒唐。当时安史之乱尚未最后平定，郭子仪在朝中举足轻重，唐代宗需要乘机笼络一把，这是政治需要，人家爱咋玩儿咋玩儿，谁管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