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黑，哪儿歇

□石用超

　　去年七月，我体检查出甲状腺结节，还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以为这是很要命的疾病。所以一度打算和父母谈谈生死的问题，以我的所学和理解，想要先让父母为不确定性的未来，做一些心理准备。幸好一切都不算糟糕，虽说是恶性肿瘤，但是甲状腺乳头状癌的良好预后，并没有出现我预计中的的局面。和父母谈谈生死的打算，也就没有再提起。

　　我八月手术，由于恢复良好，术后一个多星期，父母带着我一岁多的儿子，按计划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一来是他们不太习惯城市的生活，二来想回家看看，由于大伯父几年前查出直肠癌，近来病情进一步恶化，所以他们想回去，希望能够做些什么。

　　父母回家没多久，打电话告知我们，大伯母的状况比大伯父还差，虽说大伯父患病以来，都是大伯母在主要照管着，大家都预计大伯父可能将不久于人世。但是却在前一段时间，查出大伯母也身患癌症，看状况有可能要先走。

　　我们有些吃惊之余，都在询问为何一向身体康健的大伯母，突然就查出如此恶症，且很可能比大伯父还早离去。那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电话询问大伯母和大伯父的情况，母亲在尽其所能告知我们她掌握的情况的同时，说了一句让我很是感慨的话。

　　“哪儿黑，哪儿歇!”

　　母亲自己肯定也没想到，一向操劳、健康的大伯母会突然查出这个情况，而大伯母本人费尽心思照顾、大家都以为大限将至的大伯父，却一次次努力活了下来，虽说肯定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离我们而去。

　　而面对这突然的状况，母亲的那句话，似乎道出了她这个没有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只能用她掌握的有限知识，来认识和理解这个世界的农村妇女的生死观。

　　哪儿黑，哪儿歇!这似乎是母亲面对死亡的一种无奈。在她的有限的知识中，死亡从来都不是陌生的。或许是她看多了那些突然而至的死亡。多年之前，她曾亲眼见到一个小辈，在被当地流浪疯狗咬到之后，由于没有足够的防疫知识，没有及时注射狂犬疫苗而狂犬病发作时的痛苦，青春的女孩抓破家人为她准备的草席，在清醒的时候看到前来看望她的母亲时，痛苦不堪地向母亲哭诉，希望母亲能救她，减轻她的痛苦。母亲只是叹气摇头，无能为力。并给女孩说，让她乖乖的，母亲给她梳头。我不知道母亲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何要给女孩梳头，她是否害怕女孩突然发作。想来她也是害怕的，她只是想尽力为女孩做点什么，安抚女孩孤独、无助、害怕和绝望的心，让女孩在将死之时，看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因害怕而抛弃她。母亲告知我说，若干天后，女孩死亡，她的坟茔时时提醒着母亲，提防那些无主的流浪动物。最近，舅舅家的一个表妹，因为艾滋病，也是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舅妈在给母亲打电话哭诉时，母亲只说，想来这就是表妹的命数。

　　哪儿黑，哪儿歇!似乎也是母亲面对生死之时所持的一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达观。母亲知道，死亡是必然的，或早或迟而已，所以也不必过于悲伤和纠结。既然死亡是必然的，就像天一定会黑一样，那么白天走好路，当黑夜来临时，该歇息就歇息，顺应日夜更替而做出适当的选择，就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了。当然这个哪儿黑，哪儿歇的理念里，是否包含有天亮之后再出发的期待，我不得而知，或许在敬天地而侍鬼神的环境中长大、获取知识和理解生活的母亲，也是相信今生来世的，相信生死轮回的，所以死亡在她们看来，不过是再次获得生命的前序篇章。

　　当然，在我看来，母亲也不是听天由命的个性，在面对生死这样的大事上看得开，主要也在于她在小心谨慎上做得足够。儿子没满一岁时，由于我和爱人不够小心，导致孩子从床上摔下来后左手骨折，母亲生气无比，她的生活经验让她面对小事时也保持足够的重视，生活才能理的清楚明白;而面对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情，放过自己也就是成全事实。

　　母亲的生死观，保持得有朴素的期待和开阔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