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志黎平教育的杨绍周刘瑾瑜夫妇

□文/图 张中俞 华森宇

　　谈及民国时期黎平教育界名人，一般都会提到黎平女子教育先驱王开媛、留日归来的黎平新学先驱赵学烺等人。本文主人公杨绍周、刘瑾瑜夫妇虽算不上家喻户晓，但也是值得一提的。因为就杨、刘一家在黎平执教人数之多、执教时间之长、执教学校之多而言，都是难得一见的。

　　开启心智搞教育

　　一些人把教书人戏称为教书匠，主要指的是以教书来养家糊口的人。而那些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己任的人，则被尊称为先生或教师。“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家道殷实者一般不以从教为业。可志存高远、矢志以教育开启人之心智，进而促进社会发展的，也有人在。杨绍周、刘瑾瑜夫妇即为此类代表。

　　杨绍周(又名杨礼)，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十月生于今黎平县德凤三什江村。幼年丧父。9岁时，母改嫁到黎平城胡家坪胡家。他随母到黎平城生活，得入振文义学(即苗书院，位于城西南兰花园)就读。又得继父支持到贵阳入南明中学就读，学成后投入黔军。

　　南方的广东国民革命政府为争取黔军北伐盘踞北方的北洋军阀，于1926年8月任命黔军总司令袁祖铭为国民革命军左翼军前敌总指挥兼第11军军长。杨绍周以三等军需正(少校同等官)随军出进，驻湖南常德。1927年1月，袁祖铭被湘军唐生智部诱杀于常德。事发后，少量黔军被湘军收编，杨绍周亦入湘军，驻扎于湘南郴州。他随部队北伐到湖北孝感后回师郴州，其间他与刘瑾瑜结为伉俪，育有一子一女，家庭幸福。约在1933年，他突然作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不听家人劝阻，只身返回家乡黎平，到增冲(时属黎平，后划入从江)办学教书。从此再未返湘，与家庭也失联好几年。以他的军中位置和妻族家境，该不会是因为要找一碗饭吃而来到增冲教书吧?据有人讲，他是以教学为掩护的中共地下党员，来家乡从事革命活动。

　　刘瑾瑜，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八月生于湖南醴陵县渌口镇(今湖南省株洲县县城)，上有三哥两姐。渌口位于渌水与湘江交汇处，山清水秀。渌水源自湘赣二省边界之罗霄山脉，自东向西注入湘江。罗霄山脉的中段井冈山竹木蔽天，渌水因而有行舟放排之利。她父亲做竹木生意，家道殷实。她自小聪慧，深得家人喜爱。1918年，她以优异成绩考取长沙市福湘女子中学。她生前对子女说过，与同在福湘女子中学就读的杨开慧曾有过接触。

　　福湘女子中学于1914年由美国传教士创办，位于湖南长沙北门外，素以管理严格、教学严谨、质量一流而著称。当时，长沙城南还有另一所教会学校——雅礼中学。是故，时人称为“北有福湘，南有雅礼”。福湘女中不仅重视课堂教学，课外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学生自治会很活跃，经常举办文艺汇演、演讲会、辩论会，贴近社会、关心国家。演讲会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刘瑾瑜在这种环境中学习生活，自是收获颇多，英语尤佳。

　　1919年，一战战胜国在法国巴黎召开分赃会议。中国、日本同为战胜国，然而日本却继承了德国在中国山东的特权。消息传来，北京爱国师生震怒，纷纷谴责卖国行径，爆发了五四运动，很快波及全国。福湘女中师生也上街游行示威，散发、张贴传单，进行街头演讲，刘瑾瑜积极参加活动。她深感弱国无外交，势衰受人欺。要使国家强大，必须唤起民众;要唤起民众，必先发展教育。从福湘毕业时，她怀揣教育救国的梦想，回家乡到醴陵成德小学当教师。

　　时光流转。1937年，抗战军兴。1938年，日军逼近武汉，长沙震动。正在刘瑾瑜带着一双儿女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远在贵州增冲的杨绍周请了一个姓鲍的嘎老(黎平方言，老父亲、老男人之意，后同)赶赴醴陵接家眷。由她三哥亲自送她母子仨来黔，一行5人历尽艰辛，辗转到了增冲，全家总算在离难之时团聚了。不久，湖南成了沦陷区。从此，她有娘家而不能归。

　　她一到增冲，洗尽旅途尘埃，未及休整，便分担了杨绍周的部分工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团聚之喜尚在，灾难却已降临。由于长途劳顿，加之水土不服，她三哥突然病故于增冲。苍天也有瞎眼时，不出一月，她9岁的儿子又因病死去。一月之内两个亲人离世，对她的打击之大是不言而喻的。她在安葬好亲人后，强忍悲痛，继续帮助丈夫办学。未几，消息传到黎平县县长张止爰耳里。张止爰于1937-1940年任国民政府黎平县县长，提出“怕饥荒，开山场;怕天干，修水塘;怕愚蠢，进学堂;怕土匪，进操场”等口号，并有所作为。张县长知道她是毕业于教会中学的知识女性，又是他老乡(张生于湖南平江，与醴陵毗邻)，黎平又正缺富有教学经验的教师。遂即令区里带信，邀请杨绍周夫妻俩进城教书。根据教育局安排，刘到女小(由荷花塘女小搬迁而来，后称德凤二小，后同)任教，杨回增冲办完工作移交后再进城。1939年暑假后，杨也来到黎平女小任教，直到解放。

　　1951年2月，杨绍周夫妇和大女儿杨琼华参加黎平县小学教师录用考试，均被录取，成为解放后人民政府录用的第一批小学教师。杨、刘的大女婿张德纯则早在黎平中学教英语，从1954年起还连续担任两届黎平县人大代表。从1962年起，杨绍周夫妇的儿子杨光宇、女儿杨碧华学成之后，也陆续回到家乡，先后在黎平一中、二中当老师，到1982年姐弟俩才调离黎平。杨绍周于1955年退休，1965年去世，享年70岁。

　　综上所述，从1933年杨绍周到增冲办学起到1993年刘瑾瑜去世止，杨、刘一家与黎平教育结下了不解之缘：从1933年到1982年，连续有人在黎平执教，长达半个世纪;一家两代执教人数达到6人之多;执教学校有增冲小学、女小(后称德凤二小)、德凤一小、敖市小学、中和小学、路团小学、中潮小学、洪州小学、九潮小学、水口中学、黎平二中、黎平中学(后称黎平一中)。

　　桃花源里育人忙

　　侗寨增冲坐落在一个山间坝子中，四周青山环绕，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自坨苗大山流淌下来，穿寨而过，俨然一个世外桃花源。山清水秀，经济落后。啼饥号寒者甚众，农民子弟几无受教育之机。杨绍周到此办学，可谓拓荒，步履维艰。但他克服诸多困难，含草衔泥般辛劳立校。为办学，他卧不安榻，粗茶淡饭，布衣草履。他因陋就简，自制教具;自编教材，除国语、算术之外，根据当地实情设置课程，使学生既能读书识字、会写会算，又学会一些劳技以便谋生。对贫苦人家学生，他不求学资也上门劝学。他在增冲施教六年，呕心沥血，播下了文明的种子，至今仍有口皆碑。增冲现在上了年纪的乡亲，多是他当年的学生。时隔七、八十年，这些学生都还记得当年长须童颜的杨嘎老。

　　杨绍周受聘到黎平女小任教后，教劳作、社会、国术(体育)等课程。1932年10月，国民政府教育部规定小学课程有公民训练、卫生、体育、国语、社会、自然、算术、劳作、美术、音乐10科。上劳作课时，他不避脏累，言传身教，亲力亲为。他说：“自己不计大粪臭，才使学生不嫌脏。”他的一个学生在 84岁时还回忆道：“在兰花园上劳作课时，杨老师总是穿一双自打的水草鞋，肩上扛把锄头，腰间背一个弯刀篓，边讲边给我们做示范，然后放手让我们做。”“收黄豆时，杨老师教我们怎样割，打去叶子，待搓好草绳，捆扎好背回学校晾晒。”学校的一切课外劳作，如一年一度的薅桐子、捡桐子，到兰花园种瓜种菜种豆，美化校园等，都是他在现场负责。上社会课时，他毫无避讳地对学生说：“任何社会都有丑恶的一面。面对丑恶，我们要反对，最低限度也应独善其身，不入污浊。”他一生都独善其身，不与无操守的人同流合污。教国术时，他认真演示每一招一式，从不马虎，对学生要求甚严。学生回忆说：“杨老师教国术时，就像训练士兵一样，极为严肃认真，谁也不敢调皮懒散。”他给学生留下了朴实、精明能干的好印象，学生们都非常尊敬他。

　　献身教育齐上阵

　　刘瑾瑜在女小教国语、音乐课，不久还当上了一校之长。在整个抗战期间，她编歌编舞教学生，不时带领学生在黎平的街头巷尾搞抗日宣传，带领师生等劳军，为抗日救亡出力。有个学生回忆道：“1944年暑假，刘校长精心组织了一次做棉衣慰劳抗日将士的活动。经费是教师带领学生上街募捐筹集的。她聘老裁缝申老七当黎平女小的荣誉教师，请申师傅指导裁剪。基本是手工缝制，故需要较多人手。刘校长组织了王素远、张齐兰、袁华英、薛泽玉等老师参加，又吸收一些未婚的社会女青年。棉衣做成后，交县妇女会转给抗日将士。”“为了搞好这次劳军活动，刘校长又组织在校的高、中年级学生慰问做军衣的师傅、教师、社会女青年。”现将当时反映这次劳军活动的一首歌记录如下：

　　她在湖南即已教书十多年，尽管教学经验丰富、游刃有余，但她仍然认真备课，细心钻研教法，写好详细教案。为让学生能更好地听懂她的课，她还突击学讲黎平话。

　　刘瑾瑜爱她的职业，更爱她的学生。她曾说过：“教师应像父母爱子女一样地爱学生，否则你就不能把你的知识毫无保留地教给学生;要爱自己的职业，坚持不断学习，否则你就没有更多的知识奉献给学生了。就像母亲不继续‘兼收并蓄’，就没有奶水喂养孩子一样。”曾有一个优秀学生因家贫一度面临辍学，作为科任教师的刘瑾瑜十分惜才，多次上门做该生亲戚的工作，使该生得到资助坚持完成学业，最终还有了出息。

　　杨、刘对教育的热爱，还影响到他们的子女。大女儿本是学医护的，但他俩却支持大女儿参加小教招录;二女儿自主报考师院，以后和父母一样教书育人;儿子亦愉快地接受分配当教师。如此一来，杨、刘一家有6人从事教育，而且都干得颇有成效。

　　刘瑾瑜十分关心女权。黎平城有不少家庭因重男轻女思想作祟或经济困难，不让女童上学。本着提高女权的初衷，在每年招生前，她总是先作调查，亲自或派人通过各种途径、采用各种方法说服家长送女童入学，女童入学率得以提高。她曾在女小办过民教班，单招年龄较大的未婚女青年，以提高文化水平，使她们能自立于社会。民教班撤后，她将这些女青年转入高小班。于是，与教育局长意见相左。她据理力争不惧压力，王局长只好同意这些女青年都读完高小。

　　毕业于女校、思想不保守的刘瑾瑜，认为女孩子将来到社会上不是只跟女性打交道，更多的还要跟男性打交道，从小就要培养她们的能力，完善她们的人格，男女合校是必需的。她当校长后，一直推动男女生合校就读。1945年，县教育局终于同意以南门口——向家坡——百巷子——贡院坡——龙家大塘——北门口为界，界东男生入男校，界西男生入女校。自此黎平女小里的男生大增，女小遂改成了德凤镇第二中心小学校。她颇有前瞻性地预先引进了一批男教师(如杨凤阶、左杨、朱允济等)，年龄较大的女教师离职后，她挑选、培养了一批年轻女教师(如蒋廼琴、徐嗣芬、赵学义、龙素兰等)，从而顺利完成了从女校过渡到男女合校的教师配备。

　　刘瑾瑜当校长后，担子更重，工作更勤奋了。她为人谦和，办事公正，奖惩分明，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影响教师，以自己的表率行为带动教师。她循循善诱，满腔热情，以严谨的学校管理培育学生，以奋发向上的事例激励学生。如严禁对学生打手板、扇耳光、罚站、罚跪，凡有违反的教师轻则批评、记过，重则辞退;实行以奖为主的奖惩制度，奖励那些管理严格、成效显著的教师。她治校期间培养的教师，有很多在解放后成为全县业务骨干。

　　1949年，在二小校内仅住有杨、刘一家。衡宝战役后，被第四野战军追击的桂军两支部队途经黎平南逃广西。有一支军队要住进二小，征用校舍。她出面劝阻，找到一个中级军官说：上次经过的桂军不住二小即能安住，这次经过的也不必在二小驻扎;本校是1936年国民革命军独立第34旅进驻黎平县城后，罗启疆旅长亲自组织官兵将观音堂改建而成的，现若驻军将有违罗旅长初衷。她说话入情入理，说服了桂军，使二小免受驻扰甚至损坏。须知当时是兵荒马乱的非常时期，这样做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可见，作为校长的她是勇于担责的。

　　1993年，刘瑾瑜去世，享年90岁。黎平县教育局派人赴凯里吊唁，在悼词中对刘瑾瑜为黎平教育事业所作出的贡献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

20世纪30年代末刚到黎平的刘瑾瑜

20世纪40年代在德凤二小任校长的刘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