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房子里的乡愁密码

□甘典扬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农村民居以木房为主，这也催生出一大批建木房的能工巧匠，衍生出很多立木房的传统礼俗，千百年来代代相传，形成了浓郁厚重的民居文化，堪称民俗文化之瑰宝。

我的父亲是家乡方圆百里有名的掌墨师，即大木匠，从小我就听父亲摆谈立木房的事。立木房有复杂的程序，随着时代发展，这些民俗文化也离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了，但渗透出的厚重民俗文化，仍然是不变的乡愁密码。

选  基

选择屋基是立木房的第一道程序。在选择屋基的时候，一般需择向阳、干燥，或依山形地势地面较为宽敞的地方为屋基。木房朝向可依地势而来，坐东南朝西北、坐北朝南、坐南朝北均可。

父亲是掌墨师，起房造屋多了，也懂得其中一些道理。他说，农村屋基的选址，讲究“顺势”，而忌“逆势”。“顺势”指的是顺着地理的形势和风势，使人在居住时能有一个轻松、和谐的环境。“后山前洼”就是建房选址中的“顺势”，“前山后洼”就是建房选址中的“逆势”。

我国古代的民居，大多坐北朝南，因为我国位于北半球，北风是冷风，南风是暖风。坐北朝南，也就是房屋背对北方的冷风，迎上南方的暖风。这类民居一般大门都是朝南、东南、东开，避免冬天一出门就被冰冷的北风吹到，夏季则是东南风，开门就有风，减少闷热。

家乡是山区，屋前如果是山包、土包之类的高地，一是遮挡了视线，二是出门就爬坡，时间久了就会让居住在这里的人心情焦躁。房屋后面是洼地，常让人心里不安，特别是雨季，总是提心吊胆，担心屋后的地基会不会塌陷下去，危及住房安全。如此心情，怎么能让人放松？

现代社会，房屋的选择多从采光因素来分析，东面是早晨的阳光，美丽柔和，温暖舒适，而西面的阳光高温曝辣，紫外线强，因此，现代城市东面住房普遍比西面住房价高好卖。农村建房也是如此，门前西边有山包、树枝挡住西射阳光为最佳。

夯  基

在开挖屋基前，主人家要结合自家经济条件确定立房子的规模、大小，好备木料。这个时候，主人家需要请一个木匠大师傅来做掌墨师。手艺精巧的掌墨师，一年到头的活路排得满满的。父亲作为远近闻名的掌墨师，在立木房方面是绝对的权威。每次主人家登门来我家咨询备料的情况，父亲会给他们说得一清二楚。

建木房的高度尺寸以中柱为标准，要带有“八”，一般多为一丈六八、一丈八八、二丈四八、二丈六八，房屋进深则依房屋大小而定。木房的间数宜单不宜双，多为三间或五间，这样中间为堂屋，两边对称，美观大方。进深有三柱四瓜、五柱四瓜、七柱六瓜、九柱八瓜各种。屋顶依据主人家的条件和屋基地势而来，条件好的人家屋顶做歇山顶，四面倒水、二檐滴水，条件一般的就做人字形平脊。

主人家上山砍料子时，会特别注重中柱的选择。中柱要选择高直粗大、枝丫茂盛的杉树。去山上砍伐木料抬回家的过程俗称“盘料”，“盘料”也需要不少时间。父亲常说“屋三堆、屋三堆”，一栋房子，要好大几堆料子才能做好。

发  墨

全部准备工作齐备后，就正式“发墨”。

发墨是由掌墨师主持的一个活动，标志木房起造正式开始。发墨的主要工具是墨斗。发墨第一根中柱时，主家牵墨线的一头，掌墨师父亲牵有墨斗的一头，父亲弹下墨线，发墨就完成了。然后画柱子、讨（找）中墨、画眼、讨墨，这个过程中画线是关键，需要画线的主要是穿料和挑梁。

房屋修建过程中，掌墨师会不停地四处查看，如有不合格的地方立即指正修改。父亲不仅是掌墨师，木匠的基本功刨、凿、锯、铣等都是顶流，除了要检查帮手木匠的工作外，自己还要带头做最难做、最关键的活。

立  柱

地面差不多完工后，就要考虑立柱了。立柱是建房仪式中最重要的仪式，极为考验掌墨师的功夫。“立柱”时主人家需提前请众多村邻朋友帮忙，要杀猪、打豆腐，热闹非凡。

排扇是“立柱”的第一道功夫，在立房子的头天下午进行。此时，最忙的就是掌墨师，平时的工作现在都体现在立柱的场面上了。发墨有误的，做出来的物件摆在场地上拼合不起，大家都会笑话，掌墨师会声名扫地。父亲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做了上百栋木房，没有出现一次墨法差错。

立柱前，主人家要安排大家吃早餐，一般是吃灰碱粑、甜酒之类，以便吃饱了有劲立房。

要立柱了，这是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帮忙的人在掌墨师的指挥下有序站到中堂左边排扇两旁，先由木匠师傅将一根大浪（手腕粗细的绳子）套在中柱的三穿枋与四穿枋之间，伸向中柱脚的方向，众人帮助扎好牮杆（一种用于建筑修缮的工具，主要用于支撑和调整建筑物的结构），及中柱、二中柱、后二中柱各一根。做好之后掌墨师再四处查看一遍，大声发令：“今日主家，修造华堂，六亲到此，正好帮忙，各就各位，众亲齐努力——起！”众人口中应和齐喊“起”！然后合力将排扇拉的拉、顶的顶，立好中堂左边一扇后，上好牮杆，扶好撑稳，又去立中堂右边一扇。中堂两扇立起后，再立两边。木房的所有排扇立起后，再攒几根横梁、地脚枋，基本固定住木房，然后众人再齐心协力扛的扛、抬的抬，移动木房，确保朝向最佳，把所有横梁、地脚枋攒接好，就算立柱完成了。

上  梁

上梁也是立木房最重要的环节之一。

梁木比屋顶的檩子要粗大得多，格外厚重结实，确有镇宅之功。并且，梁木也被民间赋予房屋永固、富贵长久、子孙满堂等很多美好祝愿。

立梁时，帮忙的人在堂屋外边架好两架长梯，两位后生敏捷地登上屋架，各持三丈余长的红绳从屋顶垂下。下面的人将红绳一头系在宝梁两端，上面两人手持红绳把宝梁紧紧提起。下面两名后生则双手托起宝梁放在肩上，一手攀梯一手扶梁准备登梯。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父亲身上，只见他大声吟诵：“日时吉良，天地开张，恭迎宝梁，请上中堂！”下面抬梁的两位后生随即登梯上梁。每登一级梯子，父亲就高声讲一句吉利话。这样边登边讲，一直要上完十级梯子。

梁木送到屋顶后，父亲亲自登屋顶安梁，这也是掌墨师的威望与荣誉。父亲将梁木两头稳稳当当嵌进预留的砖缝中，梁木就安好了。

上完梁后，主人家就招待众亲朋好友休息吃饭。饭后大家再帮忙上檩子和椽皮，盖瓦之后，房子的框架就算完成了。

立一栋木房，是新生活的开始，为人生之大事。从选择屋基到动土筑基、架马起工等，一直到新居入住，耗时之久、费力之多，极为不易，每一个程序、每一根梁柱，都饱含浓厚的传统气息，传承千百年而不断。

现在，现在很少有人再修建木房了，一些传统礼俗和技艺濒临消失，如何传承和保护，确实是当下亟需关注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