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愿景
□李思贤
当光标在空白的文档上闪烁了整整三日,我才惊觉,原来最深沉的情感往往最难落笔,这“致谢”二字的分量实在太重,情意太过绵长。
作为一名在职攻读博士学历学位的学生,这一过程无疑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作为一名在基层工作的干部,要通过学习、讨论解决农村合作社问题又太深刻;而作为一名世代依靠土地生活的农民的后代,要研究农业和农村经济,需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包含的情感因素又过于浓烈,以至于竟觉得完成学业的过程中,自己只是一个配角,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在黔南山区的晨露与交大红果园的星光之间奔走的那五年,此刻终于都化作文字在指尖上流淌……
千百年来,是农业支撑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无论社会如何变迁,政权如何更替,土地始终是社会最根本的载体,由此而生的农业和农村经济不仅是维系历史进步的基础,更深刻地参与了具有中华文明特质文化基因的塑造。站在新的历史起点,当今中国正经历着从传统小农经济向现代农业体系的深刻嬗变。土地流转的制度创新、合作社组织的治理、城乡要素流动的结构性张力,既是千年农政传统的当代回响,更是破解“三农”问题的时代密码。作为农民的后代,又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重要阶段,短暂以农民的身份在亲身参与中,以最微观、最具体、最直接的方式,研究农业与农村经济的一个截面、一个瞬间、一个焦点,于我来说是何其的幸运。这使我能够脚踩在厚重的泥土上,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架构一场连接历史纵深与未来图景的文明对话。
如何更好利用学到的理论知识来指导实践,同时更好将实践中遇到的问题进行学术化的表达并进行深入研究,是我攻读博士学位最希望解决的问题。因为在职的原因,而农业的问题又过于厚重,在实际的工学矛盾中我多次萌生退意,是导师周教授的鼓励、支持和帮助,是老领导魏先生以自身45岁时在县委书记岗位上攻读工学博士学位的亲身经历感召,是单位领导给予我足够的理解和包容,是学校各科老师对我论文提出逻辑的、架构的、模型的一次次修改意见,是各位同事在各个时期因我时间、空间不便时给予的无私帮助,才让我重拾信心。
真正的学问终要回归内心与实践的统一。于是我进入乡镇、深入农村,让自己真正成为一名普通的农民,把谷丰村的股份经济合作社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事业去经营。
村里的干部为了开辟种植中药材的土地而用手上的柴刀、用脚下的胶鞋开路,让我懂得了合作社运营背后的困难;面对玉米、土豆等传统作物价值低、需求小,经济作物投资大、技术难等问题后,才让我体会到合作社为什么会出现经营停滞的现象——需要人、需要钱、需要技术;当合作社种下的380亩中药“博落回”破土出芽、开花结果,再次让荒废已久的土地有了血肉的温度;那些沾着晨露的合作社账本,那些在新复垦土地上弯腰劳作的背影和那些因村民们开始组织生产、参与经营、对接市场的种种改变,都在无声地重塑着我对学术的、对实践的、对基层的、对社会的,甚至对生命的认知。在基层,我学会了“真正的经济学不在高阁典籍,而在田间地头的供需博弈中”这一道理。
我的祖父母曾在暴雨中死死攥住快被大水冲走的稻秧,他们是最纯朴优秀的农民,也正是他们布满裂口的双手,最终托举着父亲走进省城的学堂。当我站在田间地头研究合作社经济时,总能在账册的数字间听见锄头叩击石块的回响。380亩“博落回”抽芽那天,村支书用裹满创可贴的手指轻抚嫩叶,笑着说:“这绿苗子比娃娃的脸还金贵。”他脚上那双沾满红泥的胶鞋,让我想起答辩前夜,导师凌晨发来的修改批注——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标注,何尝不是另一种耕耘?
此刻,北京交通大学正沐浴在三月的春风里,黔南的群山也在烟雨朦胧中舒展着苍翠的脊梁,从这片土地上的5554个合作社到模型中的变量矩阵,从布依族古歌中的集体劳作智慧到面板数据里的政策效应,恰似这五载春秋里,学术探索与基层实践交织出的厚重年轮。当论文终稿落笔的刹那,回望来时路,方知每一步跋涉都有星辰指引,每一段迷途皆得清风拂尘。那些在晨雾中劳作的背影,那些因集体经营重燃希望的瞳孔,都在诉说着一个农民后代最朴素的愿景——愿这份微末的研究,能化作春溪中的一滴水,与千年农耕文明涅槃的洪流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