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煤 的 日 子
□李万军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烧煤要到纳雍河去背,从老家牛场乡箐脚村到煤洞,要走过从老屋到尖岩大山人背马驮踩出的羊肠小道,再从尖岩大山的丫口直直地下到纳雍河的河底,垂直距离一千二百多米。走在这种山崖上,不要说背煤了,就是空着双手,也会脊背发凉。
我第一次去背煤,是母亲带着去的。出发前,母亲总要煮点洋芋或炒点干苞谷什么的带上,等肚子饿了好得吃。
我们天麻麻亮就出发,从老屋到尖岩大山这段距离,母亲不用管我,我走在母亲的身后,边玩边走,眼看距离母亲远了,我又会小跑着跟上。
快到尖岩大山时,我就看到母亲站在山丫口等我。从这里开始,我们就要从尖岩大山下到纳雍河底,这一路都像铺着一层沙子,人一踩下去,就像踩在轮子上,如果劲道把握不准,非常容易打滑。在这种悬崖上的山道上摔倒可不是好玩的,稳不住,或者没有人帮助,人就会像段圆木一样滚下深谷,掉进纳雍大河,这是有过先例的。
母亲在山丫口等我是有用意的——她吩咐我好好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会回转过头叮嘱我:“注意力要集中,下脚要踩实,否则会容易摔倒。”
我虽然按照母亲的嘱咐去做了,但还是害怕得身子发抖,有时不得不斜着身子用右脚边滑边走。尽管如此,我依然被吓得脸都变形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腿不停地打颤。
母亲见状,就停下脚步,斜着身子,拉着我的手,用她的小脚伸过来给我当支点。等我慢慢平静下来,她便把拐耙的一头递给我,让我拉着拐耙紧跟在她身后,慢慢往前移。
好不容易下到煤洞,母亲会挑选上好的煤,一堆煤大约一百多斤重的样子。她把两块不大不小的煤装在我的背箩中,喊我先走,剩下的煤母亲就全装在她的背箩里。
回程路上,母亲跟在我后面,因为是爬坡,安全系数比下坡大,再者我在前面走,母亲一抬头就知道看到。
我背得少,一开始就小跑着,渐渐地,母亲在我的视线里变得小了起来。可是我跑了一段后,就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慢脚步。
我一边慢慢走一边回头看母亲,只见她一步一移,像一只蚂蚁驮食。从高处看下去,母亲背的背箩比她的背还要宽大,背箩完全把母亲上半身罩住,母亲的身体大部分在背箩的阴影里。但即便是背箩遮挡了母亲,我也能看到她那淌着汗水的脸庞,和那双眼睛里射出的温柔而坚毅的光芒,仿佛还能听到母亲强劲有力的心跳。
看到母亲背那么多煤,等她挨近了,我把背箩蹾在路坎上,不由分说就把母亲背箩里的煤捡到我的背箩中。母亲欣慰的笑了,边喘气边夸:“我儿长大了,能心疼妈了。”
我捡了两块稍大的,母亲不让,只让我捡了一块,她说:“背煤走得急容易累,只要一步一步地走得实,虽然慢,但离家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近。”
背上多了块煤,沉重了不少。望着耸入云端的尖岩大山,我有点绝望了——这样的速度,我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翻越大山走到家。
到最后,我实在走不动了,心里发慌,寸步难移,只好放下背箩蹾在路边的石坎上,然后把背靠在青石板上,自己像根煮熟了的面条慢慢地软躺下去。
我又累又饿,脑袋一片空白之际,感觉母亲到了我的身旁,轻轻地摇了摇我。我侧身一看,母亲已把我的背箩背在了身上,然后递给我几个煮熟的洋芋。我连皮都顾不上剥,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噎得我直打嗝。看着我的狼狈样,母亲微微笑着,提醒我慢点吃,说:“前面就是黑石头了,我们去那里歇会儿。”
母亲口中的黑石头,在尖岩大山到煤洞的必经之路上,那儿有一股水从岩缝里渗出,终年不绝。背煤的人都爱在这里歇气,把水喝饱后才继续前行。
吃饱了洋芋,又在黑石头灌了一肚子水后,终于感觉身上的气力又回来了,我重新把背箩背上,继续向着家的方向前进。
就这样,一次、两次……,我的胆量在母亲的呵护和锻炼下逐渐壮大起来,直到我能够在山道上即使下坡也健步如飞,母亲才逐渐放手让我自己去背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