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落戛陇塘
□黄树生
一
距黄果树瀑布北面30公里,云深雾罩的大山深处藏着一个汉族村寨,就是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戛陇塘村。
进寨三条路,翻山越岭,下到寨底,古村落夹在一个山窝子里,四周峰林围绕,怪树抱石,山石在大地上生根发芽,如笋拔节,古朴拙然,像时光雕琢的“盆景”。“盆景”里有水,或聚或散的房屋便在立体的山水画卷里勾勒出来,补全山水人文的留白。
上千户人家在“画里”进进出出,为古村落凭添了许多传说。
二
村内有一水井大坡,坡脚有一洞,泉水从洞里冒出来,在寨中聚成半亩水塘,塘水清澈,水面有荷,水中有鱼,更有闲人钓鱼。塘周围有大理石围栏,刻有花草,进出水口处有石阶下探,供村民浆洗。塘水哺育寨民后,左右各分一条小河淌去,到其他溶洞里隐匿,消失,再次回归大地,更新。
无风时,塘面水平如镜,像一块天然高清“显示屏”嵌在寨中,天光、云影、飞鸟,轮番上镜,朱熹是否来过这里,怎会吟出“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诗句,又似记忆卡,无声地记录古村落数百年风风雨雨。
说起古屯的历史,村支书如数家珍,最先到戛陇塘村的“张、汤、汪、陈”四大姓人家,为了寻找丢失的水牛,发现了这方水塘和洞泉,周围有天然“关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为躲避战乱,几户人家便迁到这里定居。
不说贞观年间唐朝就在古村落隔壁设“始安县”开始文治,沙家土司从明朝洪武十四年在古西堡开始屯兵世袭,也不必说清廷为了平吴三桂之乱,在云贵地区带来的兵荒马乱,单只是云南提督林自清欲反叛,率军围剿戛陇塘村就够耐人寻味了。
因为古村落地理条件优渥,适合屯兵养兵,林自清准备在这里占山为王打造根据地,要挟所有戛陇塘村人随他一起造反。但“戛府”人宁死不屈,全民皆兵,据险而守,与官匪周旋,最后以打死叛军副将告终,书写了荡气回肠的保卫家园之歌,更涌现出张氏兄弟武考“一门三状元”佳话。
兵荒马乱的年代,聪慧的“戛府”人在古村落里里外外筑了三层“军事”防御。最外层是城墙,在山岭就地取材,几十斤,几百斤的石头垒在“外敌”能翻山越岭的险要处,数尺宽、几丈高、不设门、不留洞,堵住强盗从高处进犯的可能。第二层是关口上进村入寨的“城门”,糯米水和石灰岩凝成门墙,原木门上铁门栓,设值守,置巡逻,在一些要道、垭口地辅之以皂角、老虎刺、阎王刺等“天然植被防御”,人畜难近。
且不算完,最后在塘周围的核心区域,依山傍屋,用横条石筑“朝门”。朝门用木杠从内部抵住,石洞内石楔一卡,严丝合缝。内里还建了碉楼,碉楼圆形,视野开阔,四方有射击孔,射箭、放枪都不在话下,整个村落固若金汤。
时过境迁,城墙只剩一些残垣断壁,朝门也只空立一个门头,只有那些依旧坚挺的条石,门上干枯的抢眼,还能让人联想到“戛府”人战斗时的险象环生。石面覆上了青苔,蕨类植物爬上石墙老人的脸,村子愈发老了。
那洒落在荒山野岭的古驿道片段,仍然屹立在关口上的老城墙,甚至那些零零散散在村落中的石板、石门、石坎、石磨、石臼等时光雕刻不去的东西,都理直气壮地呈现着“古屯”的厚重,诉说着“古村落”的过去。
清时,官方在贵州全省修筑官马大道五十多条,改驿站为驿铺,按距离州府的距离远近分头铺、二铺、幺铺等,戛陇塘村就在安顺府至云南省的驿道上。我们去看古驿道和古城墙,从寨底往山上爬,七拐八绕的走过村中巷道,从人家户穿堂过屋,又是一条小路,接着继续爬。
依稀一条石阶古道破开了张狂的荒草,天然的石块垒砌,石头有人踩马踏的印子,很深。想必那时磨得青亮吧,弯弯扭扭翻山越岭而去,承载远行和守候的期盼,几百年风雕雨蚀,石阶沧桑古旧,石块斑驳。
看到道旁有土地庙,香火痕迹犹在,今剩败叶青苔。更新的杂草枝条乱伸,驿道没有车马喧嚣,只能隐约从风声里听到走远的人喊马嘶,谁能想象今日荒草丛生的驿道也曾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三
在村里溜达,你完全想象不到现在村子如此安静祥和,村里人说也有热闹的时候,就是正月里“吃大肉”,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围观。
在缺衣少食的旧社会,戛陇塘村在春节要举行“打清蘸”“跑龙船”“吃大肉”风俗活动,祈五谷丰登,祷平安顺遂。传统沿袭了数百年,这在汉家传统民俗活动中可不多见。
正月十二是“打清蘸”,有“先生启经,扬帆挂榜,制平安符”的道家美好祝愿环节,正月十三则祭灶神,元宵节最忙,辰时“跑龙船”,青壮抬纸扎的龙船,身系红带的人拿火焰旗,后跟着村上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队伍沿着预设路线挨家挨户游走,寓意扫除瘟疫,病灾。
四点开始“吃大肉”,煮好的“墩子肉”从庆云寺里的临时厨房抬出来,帮衬们一个个接力,传到院坝中搭好的“舞台”,台上一餐桌,桌上肴馔果脯围一个空圆,十二个村民组各出一人形成“吃肉”队伍静候,大气蒸腾的菜盆刚一落定,十二个饥肠辘辘的好汉顾不得烫手,双手一探,各擒一墩,一送,已在嘴中。吃得急的,狼吞虎咽下肚后又抢锅里、抢他人手上,甚至嘴上的,以至“二龙戏珠”般啃起来,肉沫飞溅。
于是,台上台下,围观群众爆发出哄笑声,有的笑得直不起腰,还有挤在走廊上的、趴在树上的、站房顶上的,也是笑个不停。每人五斤“肉量”任务,有那吃饱的就不真吞,只是咬、争、抢,好图一个“热闹”,拍照声、闪光灯就从不歇气,人们的欢乐也不歇气,此时,整个村寨热烈气氛到顶点。
闹到上灯,汉子们挺着鼓胀的肚子下台去了。跳花灯、舞龙等民俗节目又接力进场,红绿交闪,锣鼓喧天,更有不时从房前屋后传来的鞭炮声,不由你不喜庆。各种热闹里,村民自发组织的“乡村音乐汇”又唱起来、跳起来,水塘里还有人放灯,这边玩古典,那边玩时尚,花样百出。
元宵节的灯是不熄的。笑够了,乐够了,客官们到村里转一转,看清光绪三十一年的古碑《公订约章》,知道以前古村落村民“犯哪些事儿”要被“罚银二两”;看“武状元”家的下马槽、拴马桩,听主人家讲清朝“一门三状元”的武考趣事;看藏在洞穴中的先民“岩画”,了解“戛府”人崇文尚武的生机活力……这里有写不完的故事,探寻不完的历史,最后只能在多次的回眸里,带着一份不舍离开。
忽闻古村落正谋划振兴,誓要把古屯的“文化”挖出来,大刀阔斧、推陈出新,让历史活起来,让传统走出去,我期待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