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七军在荔波(上)

□何羡坤

　　1930年初，百色起义的红七军一二纵队3000多将士，挺进黔桂边区开展游击战争。他们在河池、怀远打倒土豪筹集军费，又挺进环江县城郊，与敌军杨腾辉师遭遇激战，敌我双方相持半日各有伤亡。红七军此役受伤20多人，遂分成两路挥师挺进荔波。一路从佳荣镇过来，一路翻越黎明关过来，1930年4月16日两路纵队在板寨胜利会师。

　　红七军在板寨会师，急坏了荔波县长韩知重，荔波县城没有正规军，只有县警队，他怕红七军来攻城，急令二区区长何峻峰，六区区长姚炯南各自率领本区团练兵丁进城加强防守。他在县府神色严肃地说：“一股红匪窜到板寨，人数3000多人，县警队兵力太弱，有劳各区团练共同守卫县城。”二区区长何峻峰说：“南丹县翁昂乡何光星匪患猖獗，多年围剿，尚未剿灭。如今红匪又窜入我县，大家当全力共赴艰难。”六区区长姚炯南拍着胸口说：“县长你就下令吧，时局艰难，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县长韩知重说：“集中兵力固守县城，确保县城不被红匪攻破是重中之重，即刻向省发报救援。我们分工把守，县警队做好县城防卫，二区团练到永康拉竹山坳布兵，派人侦察红匪动向，如红匪来袭就地阻击，六区团练作为预备队机动策应县城和拉竹，又防翁昂何光星趁机来犯。”

　　得令后，县警队队长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县城四个城门，排兵布阵。何峻峰区长率领团练人马来到拉竹山坳，把兵力一线排开，封锁从洞塘往县城的山路。姚炯南区长则将六区团练人马，隐藏在翁昂的边界山里，作为机动兵力，既防何光星乘机突袭县城，又可机动驰援何峻峰。

　　此时洞塘板寨的上、中、下寨住满了红七军将士，人数太多装不下，又分散到五圩、板王、波格、拉梅等寨驻扎。

　　红七军政治部宣传科长孙醒侬和秘书处处长佘惠是一对红军夫妻，他俩是南宁师范毕业生，参加红七军后，同做宣传工作。一到板寨，他俩就找来石灰浆，在各个红军驻扎的房子墙壁上刷写标语“拥护共产党，打倒土豪劣绅，把土地分给农民!”“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屠杀工农的国民党军阀!”“打倒苛捐杂税的国民党!”“工农兵联合起来，建立自己的政府苏维埃!”。当地布依族群众和青年们，惊奇地围着看他俩写字，七嘴八舌地议论，不时向他俩询问标语的意义。

　　红七军占领了洞塘乡乡长姚正华在板寨建成的四合院楼房，该房是荔波布依族地区宏敞的木房，一栋正房三层，四面栏干，两侧两栋厢房，均为二层，中间天井，前面是围墙门楼，屋檐雕绘彩画，屋顶装饰麒麟獬豸犀兕，窗户门边，均镌楹联，房屋四角设置射击孔，气势雄伟，壮观华丽。红七军将军部设在这里，在右厢房的作战室里，军长张云逸，总指挥李明瑞召集大家开会，桌上的马灯照亮了一屋，红七军政治部主任陈豪人，一纵队队长李谦，一纵队政治委员沈静斋，二纵队队长胡斌，二纵队政治委员袁任远等七人，围坐一桌，他们正在召开红七军前委会议。张云逸说：“百色起义爆发已有三个多月时间，我们从百色转战到黔桂边开展游击，主要实现三个目的：一是宣传我党的政治主张，二是补充弹药粮草，三是扩充队伍补充兵员。今晚召开前委会议，商定下一步行军路线和作战方案。”

　　李明瑞说：“根据侦察得知，荔波县城兵力很少，仅有县警队和民团把守，很容易攻下，但枪弹物资缺乏，没有攻占的必要。而远在百里之外的榕江县城，是黔军王家烈屯集枪械粮草的后方基地，攻下榕江县城，我们就可以补充大量武器粮草。”

　　陈豪人说：“攻打榕江是上策，但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在广西环江战斗中负伤的20多个伤员如何安置?抬着伤员行军缓慢，无法快速前进达到奇袭榕江的目的;二是翻越月亮山苗族地区，我们要发挥我军纪律严明、善做群众工作的优势，取得苗山人民的支持。”

　　李谦插话说：“邻近板寨的隔壁翁昂乡，有一支农民武装，常年抵抗军阀的进剿，据东兰同志讲，他们多次派人到东兰与韦拔群联络。我军可以派遣军部参谋人员和会讲布依话的东兰同志前去谈判，将伤员安置在翁昂治疗最为妥当。”

　　看到大家发言完毕，张云逸大手一挥：“今晚会议就这样定了，部队下步作战目标是榕江县城，两个纵队和军部作好战前各项准备。伤员安置谈判，由军部副官许凤翔和会说布依话的红军战士牙美元前往翁昂，与农民武装首领何光星洽谈，争取得到他的支持。”

　　牙美元是红七军第三纵队士兵，本来应该留守东兰。但他会讲壮话，而壮话与荔波布依话相通，只是音调稍有小小差别。红七军一二纵队挺进贵州荔波，就将他从留守东兰的第三纵队抽调来作翻译，便利与当地布依族交流。许凤翔与牙美元换上当地布依族服装，在板寨布依族向导的带领下，由洞塘新街，落卡，过翁昂的拉芽，敦伦，来到何光星司令部驻地拉类寨。

　　何光星早就知道红七军来到洞塘板寨，因为洞塘是他的第一营营长姚崇周的驻防之区。姚崇周是板寨下寨人，他的兄弟姐妹和左右邻居的房屋，都腾出来给红七军进驻，他的一营士兵大多是板寨人，大家看到红七军纪律严明，是保护穷苦百姓的队伍，与他们“打富济贫”的行为似乎相似。姚崇周营长把看到的情况，先期来到翁昂向何光星汇报，何光星心里喜欢这支敢于抵抗官府打击军阀的部队，很想找机会结识。这次红七军找上门来联络，他急忙热情款待。

　　在司令部三楼宽敞的客厅里，何光星和师爷吴佩球，一营营长姚崇周，二营营长何连忠，三营营长龙玉华，红七军副官许凤翔，东兰红军战士牙美元围坐一张桌子。客厅一角何光星的大儿子何凤文正在给大家倒开水，客厅墙壁上张贴一幅虎啸山冈的画轴十分醒目。

　　许凤翔抱拳致礼说：“受军长张云逸委托，我与牙美元同志前来与司令晤面，希望得到何司令的帮助，同意我军暂住你的防区一些时日。”又把红七军攻打榕江，需要何光星提供方便，帮助安置伤病员详细说了一遍。

　　牙美元接着说道：“我是东兰人，是红七军第三纵队队长韦拔群的手下，早听说何司令威震边区，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何光星仰头哈哈大笑：“你是东兰拔哥的人啊，我很仰慕拔哥，早想与他结交。既然你们是拔哥队伍，我何光星当尽力帮忙一下的。”

　　会议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何光星指定一营营长姚崇周作为他的特使，到板寨与红七军洽谈有关事宜。许凤翔约定第三天就派队伍护送20多个伤病员来翁昂治疗。何光星分派师爷吴佩球立即去坡费布依寨，预定各家居住红军伤病员的名额，打扫房间搭好床架，换上干净被褥，准备充足粮食，寻找当地草药医师，按照吩咐尽快集中到位。

　　开会结束。他们一同上到四楼学生上课的教室里，一位老师正在教唱《国民革命歌》，另一老师抱着手风琴伴唱。“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歌声琴声在翁昂巍峨连绵的山峰间飘荡。

　　联络事妥，当夜回到板寨向张军长汇报。第三天早晨，红七军军部派遣牙美元，李振行(女)带领20多个伤病员，有的拄拐棍，有的躺卧担架上，红七军军医背着药箱忙前忙后，不停地叮嘱，他们穿越莽莽林区，朝着翁昂方向过来。为了防止途中遭受来自县警队或地方民团的突然袭击，护送伤员的部队由200多红军组成，由姚崇周及其部下当向导。护送部队分成两路互相策应，一路由营长何莽和副官许凤翔率领，从板寨，经翁昂乡的洞多，尧桥、坡丹，抵达坡费;另一路由特务连连长李天佑和翻译牙美元率领，从板寨，经洞塘新街，新寨，落卡，毕格，出翁昂乡的山冲，驻扎在伤员驻地坡费寨的周边村庄，分别驻扎浪彩、山冲，洞晴、巴弓四个寨子。

　　刚到驻地，孙醒侬、佘惠这对红军夫妻，又忙开了他俩的宣传工作。石灰粉还没运到，就先用农民家的木炭先写。他俩在坡费寨书写标语“红军万岁!”“红军胜利，没收外洋资本!”“打倒帝国主义，拥护红军队伍!”“红军是贫苦群众自己的队伍!”“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

　　特务连连长李天佑在坡费伤员驻地见到何光星后说：“何司令，伤病员治疗就托付给你了。我们也会留下一些同志协助你打理，他们伤愈后，带领他们回归广西。”

　　何莽营长接着说：“翁昂四面都有敌人虎视眈眈，保护伤病员安全也要托付何司令了。”

　　何光星拉着身后几个人来到面前回答说：“何营长李连长请放心，这位叫何双贤，这位叫何仍明，他们几个都是翁昂有名的草药医师，我请他们来治疗红军伤员，不足两月就会治愈。至于伤病员驻地保卫之事，我们已有万全之策。”

　　何光星仔细交待草医和护理人员，要到寨下水井里抬要清洁干净水，要烧开滚沸后才能用于消毒，要听从随军而来的红军军医的嘱咐，多向军医学习医术。交待完毕，何光星和众红军军官策马扬鞭，来到拉类寨司令部。

　　此时拉类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松油材捆成一把把火炬，插在寨子的石墙上，照亮了寨子弯弯曲曲的巷道。家家悬挂的棉线油灯，照亮了长席连桌的滚沸的肉锅。为了款待远道而来的红军将士，何光星命令杀猪宰牛，慰劳红七军。长长的连桌宴两边，一边是红七将士就座，一边是何光星部属就座，何光星站起身来，向红七军将士点头致意说：“今天我们迎来了最尊贵的客人，你们是张云逸军长派来的，是东兰拔哥一样的队伍，我们和你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欺压我们的军阀，剥削我们的土豪劣绅，我们要和你们团结一起，推翻这个不平等的社会。为了我们友好合作，大家干杯!”

　　众人举杯立尽。军部副官许凤翔端杯站起来说：“感谢何司令盛情款待，感谢你们接纳保护医治红军伤病员，受张军长委托，我代表红七军送些礼品答谢何司令，不成敬意，敬请笑纳。”随后，红军将小钢炮一门，轻机枪一挺和一捆步枪，十箱子弹，当众作为礼物送给何光星，师爷吴佩球连忙叫人接手搬运下去。

　　何光星起身回谢说：“感谢红七军馈赠如此贵重的礼物，红七军拿那么多武器装备了我们，增强了我们作战能力。我们一定配合友军，消灭敢于入侵的敌人!我们回赠红七军一些银子，礼轻情义重，望请笑纳。”于是手下搬来十箱银元，当面送给红七军。

　　互赠礼物仪式结束，众人安坐桌边，互道情意，推杯换盏，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直到夜色阑珊方才休息。

　　第二天 拂晓，何光星走到寨脚送别红军副官和回归的部队，看到寨子墙壁上到处是石灰刷写的标语“红军是工农自己的队伍!”“红军是帮助工农打土豪地主的!”“红军绝不是发洋财的军队!”他默默地看了很久，心里暗暗佩服红军有文化的人多。

　　护送部队从原路返回板寨，把何光星赠送的十箱银元交给了红七军军部经理处干部云广英。接着全军拔营开路，朝着榕江方向进发。板寨布依族群众依依不舍地送别，洞塘乡板寨的姚吉安、玉老旺等多个布依族青年参加了红七军，跟着队伍出发了。

　　此刻，红七军军部中尉参谋莫文骅收起他的笔记本，放进挎包里。他有文化，到哪里都喜欢写日记。刚才他在笔记本里写道：“我军在广西怀远镇筹集了几万元现洋，上到思恩时与敌遭遇激战，分成两路在贵州荔波县的板寨会合。伤病员已妥当安置在翁昂，部队马上往榕江开拔了。在荔波郁郁葱葱的田野上，随处看到生长着一片一片油绿色的嫩叶，衬托着鲜红的、淡红的、紫蓝的、洁白的、有些是单瓣、有些是复瓣，像玫瑰又像芙蓉，千姿百态、争妍斗艳，那是害人的罂粟(鸦片)娇艳的花。贵州军阀害民不浅，逼迫老百姓多种鸦片少种粮。红军必定要推翻这个旧世界，将来必定要铲除这个烟毒。”写罢，他背起挎包，跟随军部一起出发。

　　红七军开拔到尧所，土豪全耀贤闻风而逃，红军将他的粮仓打开，将谷米分给了当地布依族贫苦群众。到达茂兰场坝时，逮捕了作恶多端的茂兰乡团总肖守卿，捉得了欺压群众的税吏罗尚群，将罗带到茂兰狮子口枪决，将肖团总带到三江县福禄镇枪毙，把他俩的罪行书写在木板上，公之于众。又将茂兰土豪莫绍源，佳荣坤地大财主覃梓敬，威岩大地主欧华轩，欧福源这几家的财产，粮食和布匹，分给当地贫苦百姓。受到了穷苦百姓的爱戴和拥护，纷纷报名参加红军，佳荣镇的覃仲银，覃英菊(女)等多名布依族青年加入了红军队伍。

　　红军大部队离开茂兰已翻坳抵达瑶麓，有一位小红军要归还洞英寨房东的一口铁锅，那口铁锅不慎损坏了，小红军按照上级交待，要拿钱当面道歉照价赔偿，赔偿后要快速追赶部队。小红军等呀等，一直等到房东卢海臣回来家，当面说明情况赔偿后，一人孤零零地小跑下到寨脚，朝着比鸠方向一路小跑，他背着高过人头的步枪，在晚风中摇晃，他步伐明显加快了，他要尽快在天黑之前赶上远方的大部队。当走到前面寨子的寨脚时，被当地恶霸地主卢朝炳、卢朝甫两兄弟发现，在比鸠寨脚伏击他，用石头棍棒击打致死，牺牲在水井后面的一块洼地里。当天夜里，好心的群众悄悄将小红军安葬在寨脚的小山坡上。

　　红军大部队进入月亮山，这是方圆百里的苗山，苗族同胞常年遭受国民党反动派军队的欺压，见到汉人军队进山就躲藏起来。张军长命令部队，严明纪律，不许拿群众一针一线，尊重苗族习俗，不经苗族同胞允许不住进房屋，部队一律只住屋檐下。进入苗山头几天，寨子里只剩下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其余的都躲藏半山的山洞里。张军长让会讲苗语的向导向山上喊话“我们是穷人的队伍，我们是工农红军!”“我们红军不伤害苗族同胞，我们红军借道去榕江!”又向苗族老人购买猪肉米菜，一律照价付钱。有一位坐月子的苗族妇女，不能上山独自在家哺乳婴儿，张军长叫女红军带着猪肉礼品去慰问。至夜一位苗族老人悄悄溜进山洞，把红军不扰民不害民，对苗胞友好的情形，告诉了“苗王”。苗王悄悄下山察看情况，红军确实是一支仁义之师，于是找到张军长，诉说过去军阀部队进山残害苗民的情景，因此很害怕部队进山。苗王感谢红军对苗族同胞的友好和爱护，表示支持红军借道翻越月亮山。恐惧消除后，苗王叫人去喊躲藏山上的苗民全部回家来。月亮山下的大土、水维是苗民聚居的寨子，苗族青年男女头戴银帽，身著华美盛装，来到寨子中间宽敞的“跳月”坪坝，他们围成几个圆圈，随着芦笙翻转吹唱的节奏，转圈舞动起来，阳光下的银饰闪闪发光，简洁划一的舞姿穿梭律动，奇异的服饰文采斑斓，10多只芦笙发出中高之音，10多柱芒筒发出低沉之声，苗山人民用最盛大的礼节欢迎红军。红军将士站在石坎上、屋檐下观看，苗王端起一碗米酒，深情唱起几首《苗歌献给红七军》，歌词唱道：“红军经过月亮山，山上枯树开红花;红军走过万山冈，村寨都把铜鼓打。”“红军经过月亮山，山寨芦笙响连天;红军一到打土豪，穷苦百姓把身翻。”“月亮出来亮晶晶，红军游击过我村;红军纪律真是好，不拿百姓半分文。”“月亮出来亮堂堂，红军游击过我乡;打富济贫真正好，红军恩情永不忘。”“红军来了百花开，财主害怕我们爱;春夏秋冬想红军，革命胜利早到来。”红军干部们捧着苗族同胞端来的敬酒碗，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

　　在月亮山下的佳荣镇甲料河谷，莽莽巨岭横空出世，河谷深切望不见底，红军将士在苗族向导的带领下，在羊肠小径盘旋的半山腰迂回向前，朝着榕江方向进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