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莲花坡”犹在,荷香已不闻
□宋晓勇
贵阳是座山城,黔中地区“三尺之地皆山也”,旧时的城市建设不得不依山就坡,爬坡上坎那是常事。这一特点倒映在了贵阳至今很多以“坡”为名的地名上,如大营坡、望城坡、和尚坡、金沙破、陈家坡、石板坡,还有地形地貌与名字相得益彰的“三浪坡”等。在贵阳这么多“坡”中,有一座坡的名字最为美丽,弥漫着淡淡的芬芳,它叫“莲花坡”。
在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之前,望城坡上可以望见半个贵阳城,陈家坡上原是以陈姓为主的一个寨子。那么,有君子美誉的莲花喜水性,长在池塘中,怎会生长在“坡”上呢?
有必要提醒仲夏时节,来到爽爽贵阳避暑的外省游客们,千万不要顾名思义的去“莲花坡”赏莲纳凉。冒着一身暑热慕名而去却找不到心目中那“莲叶何田田”的景象,懊恼之余怪咱贵阳地名不“厚道”。
既然没有莲花,那换个名字可好?恐怕不妥,地名具有记忆功能,若后世只追求当下的名实相符而新名迭出,这座城市许多刻录在旧地名上的信息和印象或许就再没有人知道了。我们会因为遗失了唯一的孩童时期的照片儿而感到彷徨,因为我们再也无从知道自己从前的模样。一座缺少故事的城市,哪怕高楼林立,霓虹绚烂,若底蕴不足终究也只是过眼的浮华,难勾起人们特别的记忆,那闪烁的霓虹再绚烂,也只是城市内在的彷徨所表现出来的呆板的悸动。
其实地名最朴实,它从来不会欺骗任何人,它的名不副实正体现了它始终如一,以不变应万变的平和心态守望着它所标记的地面范围,这岂非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守土有责”么?看来,小地名也有大道理。如假包换,“莲花坡”确曾有莲,坡因有莲而名。这得从老贵阳东边城墙根下的一座亭子说起。
这座亭子叫“君子亭”,明朝时期,亭子在城内的“总兵府”内(今“大十字”老百货大楼)。贵阳城自古以今“大十字”为中心点,这明代的“总兵府”虽然附着在中心点上,然而严格以“大十字”为中心划分东西南北的话,“总兵府”在方位上属城东区域。明嘉靖《贵州通志》记载:“‘东园君子亭’,在总兵府内左,嘉靖间(1522-1566)总兵官沈希仪建。”一百多年后的清乾隆《贵州通志》记载道:“旧有‘君子亭’,今废。”
据《贵阳市志·文物志》记载,清嘉庆十九年(1814),时任贵州巡抚许兆椿在东城外的城墙脚下,距今“老东门”遗址(当时称“昭文门”)北约两百米的高台上修建一亭,仍名“君子亭”。“亭有三楹,呈长方形,四周以石柱八根支撑亭顶,形制古雅大方。”从今天能找到的唯一一张“君子亭”倩影的老照片看,他的身后就是耸立在城墙之内的“华家阁楼”(也称“大觉精舍”),“华家阁楼”至今完好,这与今天“君子亭”所在地的地貌是相符的。
清嘉庆十八年来任贵州提督学政的李宗昉在其《黔记》一书中指出了巡抚许兆椿建亭的目的:“省城外东南近城垣,新建‘君子亭’,为阳明也。”原来许兆椿在东边城墙根下建亭是为了纪念王阳明,这就难怪其亭以“君子”名之了。王阳明其人当然称得上是谦谦君子了,然而这亭以“君子”为名却另有个缘故。
明正德元年(1506年)十二月,身为兵部主事的王阳明因上书为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而下狱的戴铣及薄彦等人辩解,触怒权倾朝野的“立皇帝”刘瑾(时正德皇帝反被称为“坐皇帝”),被廷杖四十后,发往贵州修文龙场驿当驿丞(驿丞:即驿站快递头儿。)龙场悟道后,他开创的“阳明心学”从此影响了贵州乃至中国五百多年。
在贬居龙场期间,王阳明在其“何陋轩”前建有一亭,又在亭子四周“环植以竹”。王阳明认为竹子的品性具有“君子四道”,即君子之德、君子之操、君子之时和君子之容,因将所建之亭名为“君子亭”。这无疑给人一种王阳明以君子自诩的口实。为此他在《君子亭记》一文中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和口舌,文末更是假借师生切磋问答的方式,指出他以“君子”名亭是因为亭子四周的竹子的缘故。他坦言道:“夫是四者(按,指竹子所具有的‘君子四道’。)何有于我哉,抑学而未能,则可云尓耳。”言下之意,成为君子尚且是我正在努力而尚未企及的目标,又哪里敢以君子自居呢。收尾之笔——“小子识之”,今天读来仍耐人寻味。当初这位先哲一定因为将自己所建亭子命名为“君子亭”而招致许多非议,于是在阐述了命名原因后,他假借是在向一位提出同样质疑的学生不耐烦的叮嘱道:“小子,你给我记好了,此亭名之‘君子’是这个意思。”其实他是在向那些聒噪的人喊话。
王阳明以心学集大成者而与孔、孟并称,他一改人们对圣人那种中庸的、温文尔雅又高高在上的印象,他似乎是位很接地气的圣人,其特点是不卑不吭,有理有节,论道简洁精辟,文风犀利而又刚劲猛烈,敢于向歪风邪气相抗争。其贬谪修文龙场期间所作的《答毛宪副书》及《与安宣慰三书》等,都体现了他鲜明的性格特征。
因有上述典故,嘉庆年间的巡抚许兆椿或出于对王阳明的纪念,或出于他对王阳明的敬仰,于是所建之亭便以“君子”名之。这在其他地方或许还有它指,但在贵州,但凡亭以“君子”为名,其含蓄的文化寓意均是附会当年王阳明在龙场的那座“环植以竹”的“君子亭”,从而表达人们对这位先哲的景仰之情。否则谁又敢以“君子”为亭取名,招来个以君子自居的侧目呢?
或许,正是为了彰显纪念王阳明的寓意,这座亭子的选址可谓煞费苦心,竟然建在一个前不临水,后不靠山,左右无任何景致相点缀的城墙根下的一溜自然隆起的小坡台地上。远远望去,原本光滑柔和的城墙的线条,在亭子所在处有了一个突兀的前凸,倒像是为城墙打了个“补丁”似的。及至登临坡顶,伫立亭中向前平眺,目力所及的三四百米开外,镶嵌在扶风山麓那一丛翠色葱茏中古朴典雅的“阳明祠”正与之遥相对望,才不由得心领神会、点头赞叹——哦,这亭子的选址确属用心良苦,何来突兀之有!这种情况下再以“君子”名亭,若仍有人对题名者冷嘲热讽,那他本身就已将自己陷于小人的地步了。自然,中国文化的寓意是微妙的,能为这亭子题名曰“君子”的人想来定然是倍感荣耀的,人以亭传,人的品格也借着亭名得到了大家的赞许和传扬,人品与亭台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岂不美哉。
从今天的地形来看,“君子亭”所在的东段城墙从今老东门遗址到邮电医院这段三几百米的城墙,其实是“垛”在一道自然隆起的小坡台的脊梁上的。这也正是今天我们从“君子巷”上行到“莲花坡”顶,然后横跨城基遗址去文笔街,先上坡再下坡的原因。其中“君子亭”南至“文昌阁”约两百米的城墙正处在这道坡台脊背的最高处,这使得矗立在它上面的这段城墙也是全城地势最高的地方。许多文献都记载,在这里伫立城头,无遮无挡,劲风猛烈,但可俯瞰明清时期的整个贵阳内城。
有意思的是,据清末贵阳人罗文彬《香草园日记》记载,光绪元年(1875)农历四月,缅甸国遣使向清廷贡象,取道贵阳赴京时(清康熙年间的贵州巡抚王燕在其《新建图宁关碑记》中曾自豪的称贵阳的地理位置为“西南蛮服之外,万国之所由以朝宗也。”)“君子亭”曾作为宿象之所。我国古代将大象视为神兽、瑞兽,将这体态雍容的“君子”宿于“君子亭”倒也不辱没了缅国千里来朝的诚意。
十四日这天是个阴天,罗文彬与好友四川华阳人王秉恩一起登上东门城墙,想居高临下的看看城墙脚下“君子亭”处的缅国使者驯象的新鲜玩意儿。令他们无奈的是,当来到城墙上时,只见“男女杂处,几无立脚处。”我想,当时贵阳城必是万人空巷,都拥到了“君子亭”周围看稀奇。罗、王二人只好将视线转向城内,就着这段全城最高处的城墙俯眺唐炯家优雅的园林了。但他俩心有不甘,终究于当天申刻(15点至17点)再次出城去“君子亭”观象。
明清时期的贵阳城,南段城墙均抵近南明河岸而建,城墙外的南明河就是贵阳城南天然的军事屏障,这也正是贵阳城墙历史上一直没有跨过南明河向南扩张的原因。其它三面城墙均无天然的护城河,为加强防御,只能人工开挖壕沟。从明万历年间贵州巡抚郭子章在其《黔记》一书中绘制的省城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紧紧附着在贵阳城东、西、北三段城墙外面的堑壕,而南段城墙之外(即今邮电大楼附近的大南门外)只有波涛翻滚的南明河。
或许,有感于一座孤亭紧贴着城墙根矗立在荒芜的坡台上的那种凄凉,人们便在亭子前蓄水养莲,以培景观。据《云岩区志》记载:“(君子)亭前旧时为东城壕,后(改)为荷花池。”可见,“君子亭”前的莲池正是以城墙脚下宽大的护城堑壕蓄水而成。堑壕本为战争防御工事,战端一开,堑壕内往往靠堆尸填平,如今却用作涵养怡情养性的平和之莲,倒也有些化腐朽为神奇、企盼盛世太平的意思。
莲花亦称荷花,自宋代周敦颐的《爱莲说》名满天下后,千百年来,莲花又被誉为“君子之花”。在“君子亭”前蓄池植莲,这与当年王阳明在龙场所建君子亭四周“环植以竹”的寓意有异曲同工之妙,表达着贵阳人对这位思想发端于黔山秀水之间的先哲的景仰。或许你要问,既然是附会王阳明当年在龙场的那座“君子亭”,那干嘛不也在这坡台上“环植以竹”呢?寓意讲究微妙无痕,那样呆板的生搬照抄,岂非“东施效颦”,弄巧成拙,反增心中厌恶?
贵阳文化名人向方知先生将其在民国七年至十二年间(1918-1923年)收集到的省内名胜古迹的楹联,“去其太甚,约存千联”,辑成《贵山联语》十四卷。更为可贵的是,该书并不拘泥于对联语刻板单调的实录,而是以联系景,以景赏联,为今天的我们复原了八十多年前那些景观的风貌,而其开卷《胜迹》之第一景就对东门外城墙脚下的“君子亭”进行了记述——“贵阳城东莲花池上君子亭,遥与扶风山王阳明先生祠相向,盖以示仰止之意也。”可见,八十多年前,今莲花坡上的“君子亭”前确实有座莲池的。
从《贵山联语》辑录的四幅不同时期君子亭的楹联来看,联意中均有“莲池”“清波”“莲沼”“浮香”的意境,我们的楹联艺术讲究即景联句,联意与景观互切,因此从这些联语所传递的意境中,“君子亭”前曾有座莲花池是可信的。
这四幅楹联跨越了清嘉庆年间至清末光绪年间至少七八十年的光景,楹联的四位作者中最早者即是这亭子的首创之人——嘉庆十八年(1813年)来任贵州巡抚的湖北云梦人、进士许兆椿。据此可以推断,自嘉庆十九年巡抚许兆椿选址建亭于东门外城墙脚下起,亭前以城壕蓄水而成的莲花池就一直不离不弃的伴随着“君子亭”。而在其中一幅光绪年间贵阳府知府王莲浦的联语中,“莲花坡”的名字简直呼之欲出。其联云:
爽挹胸襟,对院凉分青竹子。
薰浓鼻观,满陂香近白莲花。
“陂”一字多意,既可指池塘、水边,也可指小山坡,字形近“坡”字且不说,妙的是,“陂”的上述三个意思均能贴合联意而又与景致相切,实在妙达毫颠,真难为他怎么想的。若在常人,才力所限,多半都用“坡”字将就了。而“对院”指的自然是君子亭遥对着的扶风山上的“阳明祠”院落了。
这位知府王老爷,伫立在自己直辖的东城脚下的君子亭中,遥望对面扶风山上阳明祠周围那翠色逼人的竹林,祠堂院子上那浸润了翠绿竹色的淡淡凉意,似乎隔空飘过君子亭来,使得一股快意凉爽的感觉不由得涌动胸怀。而近处君子亭前莲池中的荷花散发出的阵阵淡雅幽香,又充盈着鼻孔嗅觉,仿佛君子亭所在的整个坡台上都弥漫着白色莲花的淡雅芬芳。景呈隔空映衬之势,寓于联意中又呈上下呼应格局,这是多么应景成趣的炼字游戏啊。
我料这位知府大人定是个精读红楼的痴迷之人,因为那“对院凉分青竹子”的排字格局,分明来自第十七回贾宝玉咏大观园内“沁方亭”联语的“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的奇妙构思。但不知这位王知府这不经意的表露,会否暴露出他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却偷窥朝廷禁书的尴尬。但若有人捅破窗户纸,那他岂不自我论证了自己也曾读过红楼?
更值一提的是,黔省第一名状元横空出世的盛举也铭刻在了“君子亭”上。
清光绪十二年(1886),贵阳府青岩镇人赵以炯殿试荣膺一甲第一名,大魁天下,成为滇、黔二省以状元及第而夺魁天下之第一人。这在明清之际,状元名额长期被江南富庶之地“承包“的格局下,对千百年来被视为野蛮不化的贵州来说,其意义不啻盘古开天地。在京的督察御史、曾多次作为皇帝钦命大臣提督过多省学政、主持过多省乡试大典的贵阳人李端棻,闻知故里出了状元,自豪兴奋不已,适逢“君子亭”重修告竣,李端棻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遂挥毫为“君子亭”书就一联寄回贵阳,该联至今仍镌刻在“君子亭”的亭柱上。李联仍不免拿“君子亭”前的莲池“说事”,借以表达他多年来轮回典试各省,看见的只是各省状元夺魁天下的热闹景象,他作为贵州籍主考官未免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感觉,如今却终于盼来我省“状元归来”的那种扬眉吐气的、发自内心的自豪和喜悦。其联云:
游钓记芳踪,重看莲沼清波,君子高风同仰止。
秀灵钟间气,为报杏林春满,状元得意正归来。
这些题咏“君子亭”的楹联,或即景联句,或寓情于景记录贵阳的人文盛举,亭台前的莲池及池中盛开的白莲均润物无声的“潜入”到了这些联意中去,使这些联句至今吟来,仍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其实,“君子亭”与莲花池所在的这一溜小坡台地距“老东门”遗址仅百步之遥,大可将这里也纳入老东门的地名范围。然而地名本身又具有精确化的属性,既然这坡台上已有了地标性景观“君子亭”和莲花池,也就具备了对之单独命名以精准定位的条件。名之“君子坡”未免失之呆板而又意趣尽失,名之“莲花坡”则不仅芬芳扑鼻而又感官可人,于是贵阳城以“坡”命名的最美地名也就应运而生了。
可见,只要用心体会,贵阳地名还是很厚道的。
《贵阳市志﹒文物志》“君子亭”条目又记载:“亭前有池广数亩,种莲。”遥想当年,亭池的景致和规模当颇为可观。从众多文史记载及今人的许多回忆性文章来看,东段城墙脚下是一条紧贴着城墙走势的蜿蜒小路,是城外的环城交通要道。从这条路可去往新城外的“江南会馆”及“新东门”和“洪边门”等处,又可避开城内的诸多市井嘈杂。这条小路的沿途又有许多分岔辐射开去,去往城外广阔田野上的阡陌交通,当年这条路上行人络绎不绝的景象当可想见。“君子亭”紧贴着东门外城墙,路就从亭子与荷塘之间穿过。
我想,“君子亭”和莲花池必定是这条路上的行人在此伫足、羁绊的理由。只要不是赶路,在亭中休憩赏莲,再向对面扶风山上的“阳明祠”眺望冥想一回,接下来的路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当可另有一番畅快的心境。或许当年住在城西的风雅之士想到“洪边门”外吃碗“苏肠旺”,为了与“君子亭”和莲花池有个邂逅,从城西绕行东门外的痴人必定大有所在。
而城东自有“君子亭”以来,每届三年一度的乡试大比之期,那些从东门入城赶考的、远道而来的各府州县的秀才们,经一路的跋山涉水后,在即将进入省城之前,正可在此盘桓小憩。在展望前程的同时,回望来时艰难坎坷之途,顺便接受先贤思想的启迪,不亦善乎。在亭中整理一番妆容、掸去来时的仆仆风尘之后,他们必从东门而入,第一件事,自然是踱过几步,去到门内的“文昌阁”中,去参拜那专门护佑读书人妙笔生花、写出锦绣文章的“文昌帝君”。在得到神灵祥瑞的寓意后,又志得意满的从“文昌阁”下的“三浪坡”(今中山东路)渐次舒缓而下,坡势收尾的平坦处正好来到省城贡院(遗址在今大十字“时代广场”对面的休闲广场处),入“龙门”,从此实现一生的远大抱负。
然而,荷塘之下的坡面上就不免荒凉了许多,遍布着坟茔荒冢。也正是在罗文彬记载他与好友出城观象的那篇日记中,他们当天又顺着城墙脚下的这条小路去新城外的“江南会馆”游玩了一番,其中就有这样的记载:“道过母墓,少憩,同游新城。”
周西成主政贵州后,于民国十七年(1928)沿着东段城墙的外围修筑了可通车马的“环城东路”(即今文昌北路的前身),附着在城墙根下的那条小路日益没落,行人也就很少再经过“君子亭”和莲花池了。
得益于1958年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庇护,“君子亭”至今仍没落的矗立在“莲花坡”最高处的坡台上,四周被一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民居簇拥着,错落间隔之间形成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深邃小巷,因名“君子巷”。《贵山联语》中辑录的那些楹联镌刻在亭柱上仍清晰可辨,只是当年四周仅以“石柱八根支撑亭顶”的“形制古雅大方”的通透框架,不知哪年起被封堵上了密不透风的四壁。百年亭台仍在发挥余热,焕发出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民居功效。至于那亭前的荷塘,毕竟“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铭碑上又没有镌刻“莲花塘”的名字,因此,那荷塘的倩影唯据史志的寥寥记载,寄托于无尽的想象之中了。
据曾居住在“莲花坡”的刘隆民老人在《莲花坡旧事》一文中的回忆,当年“君子亭”和莲花塘就在他家房子的右后侧,直到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君子亭’还基本完好,莲花塘也倩影犹存。”到五十年代末,“塘已被填平,并在上面办了家煤巴厂,开了个蔬菜公司。”嘉庆十九年,这东城墙外的战壕之地实现了从壕沟工事到清丽莲塘的华丽转身,一百多年后,终究又变成污浊不堪的搅煤场所,其反差之强烈,直教人唏嘘感叹。莲花的一生喜清净之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何其玉洁冰清,其根茎又“中通外直”,然而终究逃不过世事的变迁而被污煤掩埋,这正应了曹雪芹对具有莲荷一样风流品格的妙玉的判词:“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我想,“莲花坡”上虽已不见了莲影荷塘,“君子亭”亦不复当年玲珑通透的模样,如今伫立亭前也已遥望不到对面的扶风山,然而,我们仍然可以用心去体会、去扩张,只需悟得了前人修建这亭台、莲池的幽远寓意和殷切寄望,那么,清风浮动,暗香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