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禾嘉：“倚为长城”的明末将领(下)

□高 勇

　　(续接上期)崇祯皇帝本来就生性多疑，猜忌甚重，言官们又在边上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结果就是邱禾嘉被贬职两次。本来就与兵部尚书、辽东战事的最高指挥官孙承宗政见不合，持论每与承宗异，不为所喜，时有诋諆。(《明史·列传一百四十九 邱禾嘉》)迎合不了主将，还老受皇帝贬斥。一气之下，邱禾嘉以生病为由坚决请辞。

　　崇祯五年(1632年)四月，奉诏回京。回到京城，54岁的邱禾嘉本想回老家颐养晚年，但还没离开北京城，就郁郁而终。

　　在上前线之前，他是一名无名小卒，抗击金兵为他提供了施展才华的绝好机会。战场上，他是靠前指挥的统领，是冲锋在前的猛将。可惜诸事不顺，竭尽全力忠心护卫的崇祯皇帝恰恰是最大的绊脚石，再加上祖大寿的倾情助演，邱禾嘉在辽东的战斗经历怎么看都像一部无厘头电影。尽管结局让人感到压抑，好在后人还是给了他公正客观的评价——擅经济才，一时倚为长城。([康熙]《贵州通志·卷二十八》)

　　是非功过自有公论

　　看到这里，估计有人会说了，贵州老乡是个顶呱呱的好人，没有缺点的完人，即便有坎坷，那也是奸佞小人打击陷害。我得澄清一下，本文以史说事，坚决摒弃任意发挥，当然也不会有问题就藏着掖着，有成绩就吹得神乎其神。客观详实地说故事是我的责任，好在我说的是历史，只要有史料就能明辨功过是非。不像活着的特别是当官的，不出事人人都是楷模，一出事个个都是人渣。

　　上面已经说到了，邱禾嘉与祖大寿是同一个战壕里的异己，与孙承宗也合不来，肯定是争议人物，那我们就来看看史书上都是怎么说的。

　　一是被人揭发贪赃枉法，而这个揭发的人就是并肩作战的祖大寿，禾嘉讦(揭发)祖大寿，大寿亦发其赃私(贪污营私)。(《明史·列传一百四十九 邱禾嘉》)《明史》和《清史稿》中能找到的相关内容就这么一句话，这唯一的线索既没讲清邱禾嘉揭发了祖大寿什么罪状，也没提及祖大寿揭发邱禾嘉的依据在哪。至于很多学者在谈到“大贪官”邱禾嘉的时候，明确指出他在监军时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收受贿赂，也许他们有其他资料吧。我手上没有确切的史料，无法去辨识这种说法的真伪，既不能替人掩过，更不能道听途说落井下石。

　　二是与孙承宗关系不和。孙承宗早前就是抗金统帅，受到魏忠贤陷害被罢官回乡。袁崇焕回京救主下大狱后，听从崇祯皇帝的召唤，孙承宗官复原职，并加封为太傅，成为辽东前线最高指挥官。

　　崇祯四年(1631年)七月，就是在祖大寿献城投降之前，皇太极亲率重兵围困大凌河城，恶战之下双方相持。承宗闻，驰赴锦州，遣吴襄、宋伟往救。作为最高统帅，孙承宗已经做好了战斗部署，只是部将禾嘉屡易师期(屡次变更出兵日期)，伟与襄又不相能(不能和谐共事)，遂大败于长山。邱禾嘉不听从指挥不及时作为，再加上两支救援部队不配合，最终导致至十月，城中粮尽援绝，守将祖大寿力屈出降。(《明史·列传一百三十八 孙承宗》)正是这场一生中唯一的败仗，孙承宗受到无端攻击，只得再次辞职。皇太极最头疼的两个人都栽在自己人手中，袁崇焕给弄死了，孙承宗给弄废了。

　　后来，孙承宗给崇祯皇帝写了封信，掏心掏肺地讲了很多前线的事，其中极言禾嘉军谋牴牾(抵触甚至违抗命令)之失，帝报闻而已。(《明史·列传一百三十八 孙承宗》)这些记载都清楚指明，邱禾嘉的不作为成为祖大寿开城投降的主要原因，同时也让上司孙承宗背了黑锅。

　　上面是《明史》的记载，而《清史稿》中的内容就有点出入了。我们继续来看同一时间同一件事，《清史稿》是怎么说的。九月，辽东巡抚邱禾嘉，总兵官吴襄、锺纬(此人疑是《明史》中所提到的宋伟)，合军七千人赴援，上(即皇太极)亲率贝勒多铎及图鲁什等以巴牙喇兵二百渡小凌河，乘锐击破之。(《清史稿·列传二十一 祖大寿》)虽然巴牙喇兵是皇太极手上最精锐的王牌部队，但两百人就能击破七千明军，说明明军的战斗力确实差强人意。

　　明朝的援军被打退之后，就有了前面提到的皇太极假扮明军算计祖大寿的那一幕，祖大寿被打得心里阴影面积无限扩大，此后就闭门不出坐等援军。援军虽然遭遇失败但并没有裹足不前，而是拼尽全力想尽办法打通救援通道。越数日，明监军道张春及襄、纬等合马步兵四万来援，渡小凌河，为严阵徐进，上与贝勒代善等以二万人御之。这场遭遇战非常惨烈，皇太极亲率两翼骑兵直扑明军大营，用弓箭射杀无数明军士兵，明军则用红衣大炮猛轰呼啸而来的骑兵。杀得眼红的皇太极也不顾不了性命安全，冒着枪林弹雨冲锋在前，督骑兵纵横驰突，矢雨集，明军遂败。败下阵来的明军依旧没有放弃，重新集结部队后改用新办法，看准风向后纵火焚烧金兵大营。这招非常管用，大有陆逊火烧连营大败刘备之势。只可惜忽骤雨，反风向明军，明军益乱。(《清史稿·列传二十一 祖大寿》)战火中，张春及副将、参将等33人被俘虏，3名副将被斩落马下，吴襄趁乱逃走。

　　办法用尽了，体力耗尽了，部队都快拼完了，援军还是没能挺进到大凌河城下，大凌河城彻底无望了。

　　罗列了这些史料，整个战斗过程大家应该有了个大概印象。和谁先发现敌人先发起攻击，就能消灭对手的现代高科技作战不同，冷兵器时代要想取胜，拼的是指挥官的布局、兵力的多少和战斗力的强弱。如果当时邱禾嘉严格执行了命令，及时发兵救援，大凌河城就有救了?我看未必!所以个人认为把大凌河城失陷、祖大寿投降的责任让邱禾嘉来承担似有不妥。当然了，邱禾嘉贻误战机，没有严格执行命令，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即便就地斩首都没问题。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没有商量的余地。

　　讲完了邱禾嘉，再来给各位交代一下祖大寿，这人有故事。

　　当年祖大寿随袁崇焕一起入关保卫京师，袁崇焕下狱后，祖大寿既心寒又愤怒，率部弃城而走，回到了山海关。这节骨眼上撂挑子，崇祯很生气，命袁崇焕写信给祖大寿，让他带兵回京。看到袁督师的信，祖大寿号啕大哭，悲痛、伤心、愤怒交织在一起，烩成一锅粥。虽然极不情愿，祖大寿还是率部回到了北京，并请求用自己的官阶来换袁督师的性命，只是崇祯皇帝甩黑锅的意志异常坚定(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而未能如愿。此时的表现，足以看出祖大寿对袁崇焕绝对是忠心耿耿，看到一心护主的袁督师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祖大寿失望到了极点，已经冷彻骨髓，这次遭遇极有可能成为祖大寿后来消极抵抗且叛服无常的主要原因。

　　无人知道祖大寿第一次降金后又回归到底是作何打算。回到锦州后，他谁也不搭理，崇祯皇帝三次下诏，命进京觐见，都借故推辞，始终坚守在锦州城里不挪窝。皇太极也三番五次派密使催促祖大寿自己动手拿下锦州城，同样置之不理，还多次与金兵激战。

　　崇祯九年(1636年)四月十一日，皇太极宣布即皇帝位，正式改国号“金”为“清”。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即清崇德五年，明清双方在松山锦州展开会战。从清军围困锦州城起，到松山城被清军攻陷、明军主帅洪承畴被俘，这场明清最后的决战历时两年。此役后，明朝在关外的城池除宁远外全部陷落，倾尽国力打造的精锐部队也损失殆尽，只剩三万残军跟随吴三桂退守孤城宁远，再也不可能组织起有效反击，明亡清兴已经指日可待。

　　距离崇祯四年(1631年)第一次降金十年后，崇祯十五年(1642年)三月，又是锦州被围弹尽粮绝，又是援军兵败突围无望，祖大寿再一次率部降清。后随清兵入关，顺治十三年(1656年)病故于北京。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为崇奖忠烈，警示后人，乾隆皇帝表彰了明末抗清中遇难的明朝官员。同时下令编纂《贰臣传》，收录的自然是降清的明将，为大清入关立下“赫赫战功”的祖大寿百年后有幸入册。

　　后人也给了祖大寿一个戳人痛点的评价：

　　一代名将，据关外，守关内，堪称往复有忠义;

　　两朝贰臣，悖前主，负后主，真个里外不是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