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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18-01-16

您在他乡还好吗?

——晓宽三周年祭

□赵雪峰

  书记姓龚,名晓宽,到山东讲学一直没回来……

  给书记当秘书的时候,他是书记,所以,一直呼作书记。其实,他后来做了很多职务。书记一如他的名字,宽厚、仁慈、善良、厚道。三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始终犹在眼前,我不相信他走了足足三年。像出一趟远门,久久未归。依栏独眺,望穿双眼。2014年11月27日9时10分,山东济南,一个黑色的日子……书记啊,三年了,想您时您在眼前,想您时您在天边。无数次,看见您在我泪水打湿的地平线微笑着向我走来,喊了一声小赵,你还好吗?就不见了……每一次提笔,写到这里,我就坚持不下去。后来改成诗歌《核心专家魂兮归来》,写了部分,也还是无法进行下去。我知道,数十年了,我们的情谊已经深深的和血肉连为一体。书记啊,三年了,您在他乡还好吗?

  给您当秘书的时候我20余岁,那篇您一生念念不忘的调研报告《在黄包车的序列中——对兴义黄包车市场的调查追踪》成为您选择我的唯一理由。都说“打入”领导身边是很艰难的事,我像做梦一样便来到了市委领导身边。都说要办成这样的大事得有关系,我在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也办成了所谓大事。是您让我相信,其实这世上最大的关系就是自己,就是本事!直到今天,这点正能量一直灌在我的骨髓里,成为一种DNA基因,一代一代传给我的部下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样的基因将是成千上万苦苦跋涉者的福音。

  那时,您就一人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招待所很破陋,是民国行政院长、军政部长何应钦在兴义的老宅。您就住在二楼的一间小屋里,每次到您住处,您都要和我喝杯酒,“喝杯酒再走”,这成为您的礼规。其时,我就20余岁的孩子,又是个小秘书,何必如此客气?这就是您的品质。带点土特产给您,您总要拿更多的东西给我。这也成为我后来做官的信条。其实,为官能这样做是要讲点境界的。

  每次给你打伞,您说连伞都撑不动了就该退休了,每次给您开车门,您说连门都不会开就该躺在家里睡大觉了,每次给您端茶杯提包包,您说这些事都不会做,就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您就是这样“自力更生”的领导。您时常教导我,当秘书最重要的是能写一手好材料,能帮领导出良谋,献大计,做智囊,成为有质量的秘书。有一次,写您的一个讲话,您定了主题《把握新机遇,迎接新挑战》,由我主笔,在写到“建、并、撤”问题的时候,我写道“那些农民大多不喜欢并给其它乡镇,因为祖祖辈辈长期在一起混熟了,好玩,舍不得分开”,您看后微微一笑说,“应该书面化,是他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难以割舍。”这一改,真是天壤之别。近30年过去,我仍记忆犹新。报告有许多段落都是您口述我记录的,我为您的记忆和水平深深震撼!您在说到“挖、革、改,跑、冒、漏、滴”的时候,我居然不知何意,笔停在空中记不下来,您笑着停下来一字一句给我解释。您说我刚从教育和宣传战线过来,许多东西很陌生,时间长了就好了。秘书一定要把功夫用在文字上,提高自己的核心竞争力。秘书不是生活服务者,不能搞成后勤人员、勤杂工,那是“背篼”都能做好的事。现在我也开始老了,也带过秘书,想想您这些话还振聋发聩,这些话不应该只对我说的,为官为秘者当鉴之。

  那些年的大会聚餐和应酬,您总是每人一杯酒要干完,我给您倒了半杯,您就批评我对同志不真诚,不能“半心半意”。一次,我见您喝得实在太多,惨不忍睹,想“救”您一把,便动了恻隐之心,就偷偷给您倒了一杯水,您喝了,居然暴跳如雷,责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和同志玩假?与人相处必须真诚,何况是自己的同志。这些话让我享用一生。

  一次,一个朋友想利用我与您的关系做成两件事,一桩是提拔,一桩是生意。您知道后,对我说,小赵啊,官是不能“跑”的,更是不能要的,他各方面的条件具备了,组织自然会解决的。至于那桩生意就更不应该,哪有国家公职人员(那时还没有“公务员”一说)参与这些经营的,赶紧叫他收手,不然会犯错误的。在我身边,更不应该替别人出面说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下不为例。直到我后来做了“芝麻官”,一直牢记您的教导,从不为权和钱出面,冲当权、钱的打手或奴仆,这使我多次自己挽救了自己。有次大会,您谈起一位领导犯错误,居然愤怒地把茶杯都拍翻了,而说起党培养一个干部有多么不易,您居然流下伤心的眼泪。疾恶如仇,同情弱者,是您一生的好品质。您说这就是做人的良心,一个官员如果没有良心,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那时在黔西南自治州人民会场对面的一个巷子里租房住,您得知后亲自给管分房的同志说小赵工作忙,要完成市委的许多材料,经常加班,多有不便,在政府宿舍区给安排一间吧。我爱人当时没有城镇户口,您叫政府办的主任关心一下,把爱人的户口“农转非”。这些在当时都是大事,可在您的亲自关心下,都解决了。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妻子没有非农户口和工作,不要嫌弃人家,许多老前辈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他们都能做到,你有什么做不到的?这些话维持了一个家庭数十年的和谐稳定。功德无量。那时,我像一个孩子,在您的呵护下日渐长大。您常常和我谈起我故乡的很多事,您说你们泥凼、巴结、歪染那一带布依族很多,住在半坡上,吊脚楼,种甘蔗,狗多很,您去过很多布依人家,边走边用甘蔗打狗,印象深得很。您告诉我,那边的甘蔗产业就是您当年亲手抓起来的,老百姓靠甘蔗产业都可以致富了。

  记忆深刻的是1992年的那个春天,小平南方谈话,号召党政领导干部带头下海,一时间“下海热”在中华大地狂风乍起。您作为市委重要领导立志响应小平南巡谈话,带头下海,决心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击风搏浪,充当时代弄潮儿。我也跟着您一头扎进海水。谁知,水性不好,在没有任何准备和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我们被海水呛得死去活来,方知海水又苦又咸。您的“CD集团”瞬间坍塌,土崩瓦解。您回头一看,前呼后拥追随您的人不见了踪影,冷冷清清、凄风苦雨中只有一个小胖子还始终如一宠辱不惊的跟在您身后,您叫了一声“小赵,就剩我俩了,我们回去吧”。至今想来,还悲壮、苍凉。我们便回到了海岸线。您后来专门为此写了一副对联:“看破红尘惊破胆,识透人情冷透心”。算是对此行的概括。这为后来我俩的情感奠定了不可动摇的基础。

  我后来辗转了很多单位。您也回省城周旋了很多岗位,从副处到正处,从副厅到正厅,一路前行,倒还顺利。一次,您去兴义看我,走进我的办公室,正是您在兴义时的那间办公室,您大笑“无巧不成书,无巧不成官啊!秘书又当市委领导,还是我的办公室,巧不巧啊!”我们相拥而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我们都想起了那段艰难的“海上”岁月。

  您是贵州省早期核心专家,省管专家,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又是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全国劳模和“五一”奖章获得者,理论成果、科研成果众多,在省内外享有盛誉。得到各级组织的信任。省委组织部要您推荐一批青年才俊,您便想到了我。其时,我已是黔西南自治州文联主持工作的副主席,兴义市委常委、副市长。您说上来吧,平台决定未来,塘子决定长势。平台高才能长高,塘子大才能长大。盆景里的树再大也不可能超过盆,广袤大地才会生长参天大树;鱼缸里的鱼再大也不可能超过鱼缸,大江大海才会有鱼龙变幻,才会有风云际会。我来了。可不久,爱妻发生意外,我又回去了。尔后,我又到省委搞政策研究,一干就是十年。都说十年媳妇熬成婆,也没实现您的“长高长大”“参天大树”“鱼龙变幻”“风云际会”,让您失望,深感愧疚之至。

  您退后,一直闲不下来。受老友朱家淮之邀到省经济文化促进会当会长,创造性工作,把促进会搞得生龙活虎风生水起。大有发挥余热,宏图再展之势。晚年,又爱上了诗词歌赋,夜半三更还在吟诗作赋,短信于友人,常在深夜被您的诗词吵醒,深感您的勤奋与执着。犹有更多的时间四处讲学,深受欢迎。加之众多的衔头光环笼罩,使您随时放射出无穷的魅力。对于一个在官场驰骋多年的政治家,在理论界探索多年的理论家,在商海游了几圈的实践家,喝过胜利美酒,尝过酸甜苦辣,您的课丰富多彩,血肉丰满,深得好评。在山东济南的讲坛上,您豪情满怀,激情飞扬。谁知高血压让您瞬间倒在讲台上,再也没有醒来……

  那些远在异乡抢救您的日日夜夜,令人魂牵梦萦,痛断肝肠,不到最后的时刻绝不放弃。数十个日夜抗争,与死神赛跑,您终于在亲友撕心裂肺的呼唤中依依不舍的走了。抱着您的骨灰盒,我放声大哭。我仿佛又听到您不要我给您打伞、不要我给您开车门的声音,然而,此时您什么也说不出,默默停在我的胸间,沉默不语。我只知道哭……泪水打湿您的新家……

  告别您的时候,您年逾古稀的老友朱家淮放声大哭,呼喊道:“晓宽,您慢慢走了,我们告辞了!安息吧晓宽,我们的晓宽啊!呜呜呜……”一个古稀老人的哭喊让我禁不住再次热泪潸然。我仿佛又听到:小赵,喝杯酒再走。然而,您什么也说不出。我们看着您的那一方小家,渐行渐远,沿途洒下思您、恋您的泪水……

  撒手西行路漫漫,从此生死两茫茫。我心如刀绞!悲从中来!亲人们把您送到那座青青的山下,独自看那日起日落,触目伤怀,好不凄凉。呜呼哀哉,西行的路长,西行的天凉,老书记,你要保护好身体,孩子们和胡阿姨还有我都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学会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年迈的老父老母,您累吗?有事多和父母商量。你寂寞了,去山的那边找亲人们拉拉家常,向他们诉说您的辛酸与艰难。您把儿女们都培养成高学位,现在又儿孙满堂,父亲母亲会为您高兴的。寂寞了,就去找您的老朋友们,老部下们,他们许多都走了,您喜欢和他们喝酒、碰杯、划拳、打牌,我也不会给您倒水冒充酒了,您就放开和他们喝个一醉方休吧。再和他们打打麻将,人老了开心最重要啊。你为家国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思考了一辈子,探索了一辈子,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要活得轻松愉快。那里没有高血压,只有快乐。我们会常来看您,给您很多的纸钱。每年我都会给您烧很多的钱纸,那边没有纪律,您可以收下了。小时候,我奶奶说,凡是烧了的东西,写上名字,那边都能收到,今天,含泪写下这些文字,上面有您的名字,烧了给您,老书记,您能收到吗?如果没收到就托梦给我,我再烧……您的电话我拨了若干次,对方回答都是“打错了”,别人已经启用了,可我一直不愿删除,我总期待奇迹出现。即使没有奇迹,也想留一份念想,想您的时候就拨一拨,即使那声音不再是您……

  轻轻的您去了,犹如您轻轻地来,轻轻的我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今生注定我再也看不到您的身影,听不到您的声音——我的老书记!

  三年了,我的老书记啊,今日独自凭栏,您在眼前,还是在天边?“再次握住你的手/说声再见/就在那个下雨的星期天/我送你离开故乡/……当泪水模糊视线/我发现你已不见/让冷雨淋湿我的思念/你在他乡还好吗/可有泪水打湿双眼/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想过靠着我的双肩/手中握着你的照片/我真的感到你很遥远/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还会想起从前”……

  泪,又禁不住涌了出来!书记啊,我的好书记,丝已尽,泪已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路走好!书记,我好想您!您的亲人们好想您!!

  三年了,您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