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绵绵总无期
——读胡长斌新作《纵深》
□石永言
长斌在写作上是勤奋的。我第一次接触他时,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遵义地区文学创作会上。他安静地坐在文学创作者丛中,似乎有些腼腆,又似乎没有听到过他发言,总是默默地在那儿听大伙高谈阔论。其言论,他可能有些儿赞成,有的可能不以为然。他总是静静地听着、听着。
后来,他通过地区文联主席李发模要我为他的一个集子《山原鸟》写一篇序言。对于不十分了解的一个作者,但读了他的作品之后,便看见黔北山乡有一只鸟,欲展翅奋飞的状态。作者写出了人们不大了解的那个有些僻远的山原的种种。我也就不揣浅陋,执笔写了一段短短的文字。算作我与长斌的初识。
后来,他到了遵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并担任办公室主任,鉴于我退休没事 ,也在该研究会里混,于是,与长斌打交道的机会便多了起来。进入研究会的十来年工夫,长斌出版不少著作,大约有《风流乡村》、《之巅》、《泉石激韵》等。《风流乡村》、《之巅》是长篇小说,《泉石激韵》是评论集。2016年他还写了一部颂扬遵义的长诗,发表在遵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主编的《黔北史韵》上。长斌是个多面手,短篇小说、长篇小说、评论文章,短诗、长诗都来。看来他是个执著于文学创作的人。
近读他发表在《黔北史韵》上的新作《纵深》即“邬邨坝物语”,令我眼睛为之一亮。现在的出版物多了,粗制滥造者多。以致收到的读物,能让我卒读的少了。一是人老了,没有工夫去读书了,二是这些出版物,不能让我去卒读,翻一翻也就罢了。可是长斌的这部著作,竟让我花了几日时间,几乎是连续地将它读完。这在我晚年读书的记录上,可谓少有。说明它确实有吸引人的地方,至少是吸引了我。
长斌出版的文学作品,大致我都读过,有的还不堪胜任勉为其难为其作过序如《雄风满山》。《纵深》这部作品,与他以往的作品一样,虽然都是写他的那片挚爱的乡土,但笔触深沉得多,开掘得深。长斌的这部作品,让他在文学创作上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在过去的写作上,有了一个新的突破,令人高兴。
随着作者的笔,我漫游在道真那个叫邬邨坝的乡土上,听到了不同凡响的“响子”;遭遇了“只有茶婆婆留在羊子岩箐口石板上的脚印至今依在。据说上坡下坎累了,用脚去比一比茶婆婆留下的小脚印,人就勇力倍增,一下子就翻上垭口了”的邬邨坝传奇人物茶婆婆。还目睹了邬邨坝上“打红”、“开镰”、“撵山”等地道的乡风民俗。当你置身邬邨坝上,经过“多处留存有石板铺就的驿道”,“站在云峰山梁与双河群乐山梁的交界处,两边山势兀立于云端、耳闻罡风而心旌摇荡。脚下是一跌十数里的陡坡,谷底是深不见底,似乎不见流动的三江河,对岸的正安东北山水尽收眼底,山山水水荡向烟云飘缈的山原尽头……斯时矣,流汗随风而去,前途正在脚下,旅人将褡裢口袋往肩上一搭,往羊肠般的驿路斜斜地下行,犹甚于腾云驾雾……跨过架设在断崖之上的瓮溪桥,踏上三江峡谷,回望身后的筑巷垭口,也已掩没于云烟之中了。”读着长斌笔下邬邨坝里独特而雄险的风光,自然而然地令我想起我省著名乡土作家蹇先艾先生在他的名篇《在贵州道上》里一段描写黔北娄山关北的风光的名句来:“踏入贵州的境界,触目的都是奇异的高峰:往往三个峰并峙,仿佛笔架,三峰之间有两条深沟,只能听见水在沟内哗哗地流,却望不见半点水的影子。中间是一条一两尺宽的小路,恰好容得下一乘轿子通过。有的山路曲折得过于繁复了,远远听见大队驮马的过山铃在谷中响动,始终不知道它们究竟来自何处。……天常常酝酿着阴霾,山巅笼罩着一片一片瘴雾,被风袅袅地吹着,向四处散去……从坡脚遥望云端的山顶,行旅往来宛如在天际低徊的小岛,更没有想到自己也要作一度的登临。”
长斌笔下邬邨坝的山野风光,与蹇老笔下娄山的风光,何其相似乃尔!当然,长斌的描写,还不及蹇老的细致入微;对他故乡的观察,在用文学语言来描绘上,还不及蹇老的到位。但黔北作家对黔北山地风光的抒写,已经显示出一脉相承的端倪。无须深究长斌是否读过蹇老的《在贵州道上》,但他俩都同时以观察到贵州山野风光的属性以及特点,同时用笔将其展示出来,供人欣赏。
当然,长斌写他故乡景物的篇什不仅限于《邬邨坝》,还有《玉溪河》、《怪石》、《秋荒》、《箐沟》、《营盘》、《暗流》、《洞见》、《树殇》、《骆垭口》、《上坝场》、《普明寺》、《白岩坪》、《瓦庙》诸篇。他的笔,始终低回缱绻在邬邨坝种种风景上,用细腻的笔触,细致深入地描绘或刻划着他故乡的一地一景一人一事,留住几十年甚或上百年的文化记忆。绵绵的乡愁,始终回荡在他钟情的笔端,向人们倾诉着已经过去了的故乡景物,故乡的民俗风情,故乡的那些人物。让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永远不要消失在前进着的滚滚红尘里。所以说,长斌的这部关于故乡的散文长篇或长篇散文,在今天有其特殊的意义。今天的年轻人,大多不知道昨天是怎么样;而上了年纪的人,亦大多忘了过去的岁月,过去的风景。那么,这部作品,就告诉人们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如《树殇》篇 “山峦颤栗,心灵亦在颤栗。继疯狂的砍伐之后,人们又将自留山林的林木依次清除。譬如小河源头那一二十里长谷,就差不多见不到一棵树影了” 。这篇作品里,还写到四五岁时的作者以及作者的老祖母、老祖父在大炼钢铁时期如何竭尽全力护树的生动故事。为了大炼钢铁,终于将那株古老的白果树伐了。“白果树轰然仆地之际,祖父面色黯然,祖母潸然泪下。”
在《纵深》卷五《流年》篇里,邬邨坝里的民情风俗,展露无遗:《烟火架》、《玩龙灯》、《送瓜》、《造屋史》、《救月亮》等等,将人们带进山乡几十年前有趣的生活之中,几多温馨。那时的人们,好像没有争斗,没有尔虞我诈,俨然过着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里的生活,真令人有点儿向往,但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卷六之《场景》篇,则抒写邬邨坝里人们的生活内容,关于《煮酒》、关于《熬糖》、关于《过年》、关于《社火》、关于《乡人》,尽显生活中的场景甚或场景中的生活。在《乡人》篇里,作者刻画他的老祖母的脚,真是惟妙惟肖:“祖母的脚是小脚,五个脚趾扭曲变形,紧紧贴在一起,像一颗子弹形状。祖母穿的鞋分内垫和外鞋,多亏前人脑筋发达,造出一个既生动又贴切的名词概括这种鞋,叫做‘三寸金莲’,且将血淋淋的缠足装饰成美学意味!”
长斌以黔北邬邨坝为载体,对中国农村几十年上百年的历史进行了描述、跟踪、追忆与剖析。邬邨坝,不就是中国农村千百年来的一个缩影?邬邨坝的过去,邬邨坝的风景,邬邨坝的人物,邬邨坝的风俗民情,邬邨坝的传奇,邬邨坝的种种,不就是中国广袤农村的一角?这一角的种种,让人们窥探出中国农村早已被人们遗忘的过去。《纵深》可贵之处,在于通过长斌的开掘,在他笔下留下中国农村以邬邨坝为代表的许许多多的文化记忆、文化情怀,也就是当下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记住乡愁。但在长斌娓娓的叙述里,他并没有就此停留在对昔日的缅怀上。在对邬邨坝历史纵深的开掘下,他还在一些篇章里,对邬邨坝的今日,作了自然的连续,对所书写的一些地方,一些场景,今日的变化状态,作了应有的交待。这样,历史便没有断层,便没有割裂,而得到很好的延续与发展。如在他的《树殇》结尾之处有这么一段文字:“现在邬邨坝山林地带正在恢复。在喀斯特地带,荒草荒坡远不如密林对水源的涵养。再过二三十年,邬邨坝山水充满生机之后,美哉邬邨坝,或许就会名至实归!”
在《洞见》篇来,作者也有一段文字:“岁月沧桑,人事代谢。邬邨坝从乡村牧哥演绎为城镇化进行曲。生活节奏加快,旅人行色匆匆。在下身在闹市,偶尔忆及年少时节踏访大狮堡洞的阅历,忠财的高声大气,火把的忽暗忽明,我漫无目标的走动,都可以视为对山洞的打扰。当然,有山就有洞,这是我们的生活背景。山有许多秘密藏在洞中,洞有许多秘密藏在幽深处。山最幽深的地方是洞穴,人最幽深的地方是心壁。”
长斌的新作《纵深——邬邨坝物语》,不就是打开黔北山乡深藏在秘密山洞里的一段很好的文化记忆么?让回荡在人们最幽深的心壁上的这些乡愁,在今日的邬邨坝上隐隐闪现。同时,我也看见黔北山原上的一只鸟,在它理想的天空,搏击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