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青石桥
□王芳焯
家住乡下,感到一种独特的自豪,总有一种莫名的家族和乡土情结在心头魂牵梦绕,让我愈发亲切而敬畏。
得知家里的一座青石桥被损坏掩埋后,心里暗自许诺一定要把石桥清理出来。
周末回家,唤起对门的堂兄,握起笨重的钢钎和锄头,经过半天的刨挖和整理,一块长约3米宽1米且残缺的青石桥重新架在枫树坪坡后的溪涧上。
道路改替,时间更迭。这座经历百年风雨而愈发清亮的青石板已再也起不到人畜通行的作用,但在我心里,它的价值已远远超越跨溪过坎的功能本身,而是连起了与老一辈祖上浓浓的家族情怀,让我在这个似乎浮躁的年代里找到一个通往家族历史和乡情文化的桥梁。
我想,即使古桥不堪为用,挺多也是被搁浅或闲置,范不着将它埋没在地下而不见天日。
据母亲说,枫树坪的石桥是祖上成福公架的“保家桥”,我家年年七月半都去祭拜,这习俗已沿袭很久了。
今年初,家族里兴起了修谱热。族长大伯摆出他那寻载多年的先祖班辈时,我才知道我们这代是家族始居故乡的第十八世后裔。据大伯介绍,我家祖公上四代有个叫成福的太公,他是乡里德高望众的寨老头人,因为有些身家,且识文断字,在那个清末民初的村寨里尤为显得有威望和魄力。
其实,每年清明,我都会认真拜会每冢祖坟,拜读每块墓碑,试图从碑记里知晓一些关于祖上的人和事。
成福公有两个儿子,路福和桥福。大伯说成福公当时有家世,是寨上有头有脸的大家户,为人公道正直,热心公益,乐善好施,深得民众的敬重。
为寻找成福公的一些印迹,我在村寨周围的牛堂碑、抗苗记述碑、修路功德碑等碑上发现了他的名字,且都是排在碑刻前二位。又通过走访寨老,得知他是当时寨上“掌寨人”之一,村上的大小事务少不了他的捐助和组织,尤其在修路架桥的公益事业中留下美传。
修谱的契机,翻开了家族历史的旧历,我猛然意识到路福和桥福公两弟兄的名字的寓意。当时的农村有个不成文的习惯,由于族人受地理交通条件限制,且文化水平有限,久不能晒谱溯源,忘记了班辈字派,所以给下一辈人取名字时遵循“子同父名”的惯例,为的是要记得父辈。成福公希望修阴积德的优良家风得到传承,故给儿子取字“路”和“桥”。
那时的侗寨农村有修桥铺路,广积善缘的习俗,谓“架桥积德,拆桥折寿”。修的桥又分为几类,一为民众桥,也叫万民桥,通常为通行要道,如风雨桥;二为贵人桥,生辰八字里欠贵人,得修桥暗助,为得到贵人的相助;三为自家桥,也称“保家桥”,意为庇佑家族兴旺发达、驱邪消灾。至今我家存留三座自家桥,一座为石桥,另外两座为木桥(横大溪,跨度大),一桥在火灾中烧毁,一桥为农村机耕道建设用水泥桥代替,而石桥在今年新公路开挖中被掩埋。
随着社会的进步,农村经济的不断向前发展,而今乡下也发生巨大的变化,受到新时期新思潮新文化的无形冲击,村落民俗的姓氏文化相应流失,“旧事物”也受到摒弃和漠视。如若祖上先辈看到当下的文化流失会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啊?
每每到清明时墓碑前的跪拜,古石碑前的敬拜,抑或是在钢筋水泥替代的木制“保家桥”前的祭拜时,我都会莫名的痛心疾首。这是一种穿越时空的精神寄托,是一个永不退色的文化浸润,何尝又不是一种家风寨训民风的传承?吾辈又如何舍得让她缺失!
源于家族血脉相连的驱使和地方文化的怜爱,我不得不把已被掩埋在地下的石桥架起来,至少要把家族的遗训薪火相传。我的初衷不是信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的因果回报,更不是迷信地为了企望慈桥保家的神灵庇佑,而是一种纯粹的敬畏、膜拜和留古。
石桥被重架起来了,一座通往祖上的历史精神解读,一种家规家训家风的延续。
祖上仙人已驾鹤西游,我们再也无法去感知当时的冷暖事态,石桥静静地躺在那,作为连接祖上与后代的精神纽带,即便是闲置或搁浅,也要让它遗留在路旁,去见证历史变更的沧桑。
石桥静穆,溪涧潺潺,看似无言而又是在叩问岁月的“族音”。回来的路上,我在想,遗忘和漠视并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因无知而被埋没、破坏和沦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