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丰碑

——修筑湘黔铁路玉屏段拾零

□杨宗祥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被调到新店学校任教，刚搬到校不几天的一个下午，我们一家与几个同事在学校操场里聊天，忽然看到氵舞阳河对岸沙水坪方向来了一支长长的队伍，有男的也有女的，每人都背着背包还有各种工具。我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第二天，又不断地来了很多支队伍，特别是校门前的320国道上，不时有站满了年轻男女的敞篷汽车从玉屏往羊坪方向驰去，后才知道是要修建湘黔铁路了。

　　湘黔铁路是连接湖南和贵州的重要干线铁路，它蜿蜒于武陵山和苗岭的群峰深谷中，沿线地势险峻，地质复杂，建路工程艰巨。贵州境内大龙至贵定段有隧道及明洞185座，桥梁183座。早在1936年国民党政府就与德国签订修建湘黔铁路的借款协定，并进行初测，后因抗日战争爆发被迫中止。建国后，于1958年至1960年曾两次复建，因当时正遇经济困难而两度停工，到1970年9月再次复工，1972年10月建成通车， 前后历时了37年。该条路的建成，增加了西南地区通往东部沿海地区的通道，缩短了云、贵、川三省到中南、华南、华东地区部分省市的距离，对西南地区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都具有重要意义。

　　一

　　这次湘黔铁路的动工修建，是党中央备战、备荒加強“三线建设”的伟大战略部署，各级党委政府都十分重视，铜仁地区成立了修路民兵师，各县成立民兵团。铜仁地区及各县都选派了得力干部负责组织指挥。铜仁地区民兵师由军分区司令员当指挥长，指挥部设在紫气山玉屏中学，各县成立民兵团，抽调年轻力壮、政治可靠的领导干部带队，地县都抽了大批干部负责后勤保障及各种服务，还专设立了铁路医院，从遵义医学院及地区医院抽来骨干医生坐诊，一场铁路大会战的阵势在玉屏拉开了。

　　为了完成任务，各县在战前作了广泛发动群众，大力宣传修建湘黔铁路的重大意义，按照解放军的编制序列，组建团、营、连、排、班。县建民兵团、区建民兵营，团长、政委由县人武部领导担任，各营的领导班子由区、公社武装干部担任，各团还组织了医疗卫生队、电影放映队和文艺宣传队。如负责皂角坪到一碗水约6公里地段建设任务的石阡民兵团就组织了8800名民兵，其中常备民兵2300名，季节性突击民兵6500名，团长和政委由石阡县人武部和县革委主要领导担任。

　　玉屏县委更是十分重视，因这是在自家土地上修铁路，县境段东自大龙镇龙井坪与湖南新晃交界处起，西至新店乡一碗水与镇远县交界处止，长24. 5公里，其中有桥梁10座，隧洞5座。设玉屏、大龙两个车站，是直接受益者。全县掀起了全党动手、全民动员的修路热潮，小小的玉屏就组织了民兵3272人参战。团部设在今街心花园商业局大楼上，由县人武部副部长张银任团长、县革委常委杨固任副团长，县人武副政委何祖英任团政委，卢日秀任副政委，县革委常委毛继贵任团政治部主任。团部成立文艺宣传队、卫生队，各营、连都有卫生员。县里把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工匠送到民兵团。机关、学校、很多农户都主动让出房屋给民兵使用。青年男女积极报名参战，县委要求全县各级各部门全力以赴支持湘黔铁路建设，选派最得力的干部去团、营、连组织指挥。县里明确规定：凡参战民兵，由民兵团每月每人补助生活费6元，原所在生产队按原来标准记工分。

　　铜仁地区民兵师负责从大龙到黔东南的焦溪这一段的修建任务。此路段有大小车5个，桥梁、涵洞、隧洞多座。各县都划定了具体路段任务。如玉屏民兵团先分在焦溪修公路，完工后调回修玉屏火车站至皂角坪路段，前面讲唱着欢快歌曲的车队就是玉屏民兵团的姑娘小伙们，而那开始见到从沙水坪方向来的队伍是石阡民兵团的，因石阡县负责新店一碗水至皂角坪的修建任务。当时，石阡县交通还很不方便，那时车辆也不多，因此，来修路的民兵都从岑巩方向步行而来。

　　由于铁路大会战开始，玉屏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沿路都住满了民兵，连丙溪、老寨都有队伍居住。石阡民兵团团部设在新店乡政府，我们新店学校也住了一个连，占用了两间教室作男民兵宿舍，一栋木房作民兵食堂。由于当时新店电力不足，仅有一个小水电站。于是民兵团就在学校临时安装了一台柴油发电机自己发电供民兵团使用。

　　当年修建湘黔铁路是釆取专业队伍与民兵团联合作战相结合的大会战形式进行的。整条铁路由中铁二局负责承建，其中铜仁地区负责的大龙至焦溪段由中铁二局笫五工程处承建。技术指挥、桥梁、隧道、车站等关键工程多由专业人员进行，并有机筑处机械施工，民兵主要是土石方开挖，原材料运输等重体力劳动。当时的施工工地，由于缺少重型装备，基本是人接人的人海战术体力劳动，场面十分壮观。

　　会战民兵首批进入会战工地的，首先是抢修便道，改移公路，架设通讯线路，备砂、备石，为正线施工作准备。各县都把支援修建湘黔铁路会战当作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来完成，全力保证铁路会战所需的物资、器材和生活日用品的供给，做到想前方之所想，急前方之所急，支前方之所需，保证会战民兵施工和生活的需要，促进保质保量，按时完成铁路修建任务，会战初期，各县为本县民兵团、营安装了电话机，配备了办公桌、椅、木床等生活用品和施工所需的各种工具，确保湘黔铁路大会战任务圆满完成。

　　二

　　对贵州来说，湘黔铁路的修建是百年大计，既強调速度效益，更注重科学质量。在每个工地上都有中铁二局的工程技术人员把关，民兵们按照技术人员的指挥严格操作。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工地是一个大挖方，一个大填方，一座跨公路桥，劈一座岩石壁。我看了大填方施工，先将原来田地里的泥土清除干净，然后运来沙石铺大约30厘米厚，将其整平，再从大挖方处将挖出的硬土铺在沙石上，大约也是30重米厚，将其整平，再才是民兵们将其夯实，再用压路机来回碾压，直到技术施工员认可签字后再铺砂石、泥土，往复进行，直到达到规定高度为止。在修建跨公路桥时，先将基础挖到岩层，还在岩层上钻孔，埋入钢筋打混凝土再依次装模型，由于我不是学建筑的，当中的一程技术问题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严格认真，如在桥梁进行混凝土浇铸时是连续一天一夜不间断，直到全部浇铸完毕， 再进行专人保养直至验收合格。

　　我还记得，在学校左前方洞湾的石壁开挖，先将石壁上的荆棘杂草及周围的泥土除尽，由技术人员指定地点钻孔、装炸药进行爆破作业，不知钻多大多深的孔，也不知用了多少炸药，只说是大爆破，举行大爆破这天，周围一公里以内的人畜全部疏散到工程指挥部指定的安全的地方，公路上实行戒严。我们被叫到新店乡政府对面的山上，指挥部派人在规定范围内检查，直到检查确定安全才进行作业。操作是用电引爆，先将引爆线牵到安全地方，一切就绪无误后，指挥长用电话指挥操作人员引爆，同时舞动红旗通知四周群众注意安全。一会儿，只听一声巨响，烟雾冲天，巨大的石头在半空中翻滚，朝着氵舞阳河方向坠落，顿时，河水浅起了数丈高的浪花，洞湾下面的氵舞阳河顿时被飞石填满断流。320国道也被乱石封断，经两天连夜抢修才疏通。因这次是定向爆破，石块主要飞向舞阳河方向，其他地方飞石较少，民房损坏不大，但有一抉如磨盘大、上百斤的石头飞上天空、转了若干个圈后落到我们学校教室上，将教室砸了一个大孔，真是惊心动魄。这时指挥员叫我们原地不动，因为爆破作业后，安全员还要对爆破场地进行检查，看是否有哑炮，确认安全后，才宣布解除警报，方可回到家中。事后，民兵团对因爆破遭到损坏的财产一一进行了维修和赔偿。

　　湘黔铁路的修建改变了玉屏的山川面貌。它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大山钻隧道。如玉屏火车站就是推山填沟而成的。原来320国道是从三块碑向凉水井方向上到南瓜桥再转到东瓜坡，沿坡向东再下到双桥方向。为了建玉屏火车站，铁路机筑处几十台重型机械，加上数千名民兵，花了近一年时间把东门坡、银坡等推掉将山谷填平。将320国道改成今天的方向，推出了一个火车站。大龙火车站也是将燕子洞及庵坡推平而成的。

　　湘黔铁路的修建得到了全国各地的大力支持，在当时国家经济比较困难，各项物资十分紧缺的情况下，各地都发扬“全国一盘棋”的精神，大力支援三线建设。如北京就派了一个汽车队、数十辆汽前来支助。由于他们从平原地方来，看到我们这弯多路陡的山路很不适应，所以他们总是几辆、十几辆汽车集体行动，凡在弯道陡坡地段都要把车停下来，由一个比较有经验的师傅先去看一下，然后慢慢通过。我们当地的驾驶员凡遇到北京车队都主动放慢速度，让出路面给北京车队先通过，并尽力予以帮助，双方建立了兄弟般的感情。

　　湘黔铁路的修建中很多感人的事迹令人难忘。各县民团都涌现了很多好人好事，如铁姑娘、爆破能手等。通过修建湘黔铁路，也培养了一批人才，后来有的被推荐上了大学，有的后来成了专家、教授，有的成了县级处甚至告地厅级领导干部。民兵团和我们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学校教师有时与民兵举行篮球赛，学校还排练文艺节目、举办文艺晚会慰问民兵们。学校有时电灯线路出故障，民兵团的电工主动帮助修理。

　　由于我家就住在校内，当时我们夫妇都刚步入“而立”之年，身体也很好，虽然只有不到20平方米的小木房，但我在房屋后边挖平一块约10平方米的空地，学校又给了一些废旧材料，自己动手盖了一间约4平方米的简易小厨房，旁边有六七平方米的空地可摆桌子吃饭，也可坐着休闲，所以民兵团的姑娘小伙们下班后喜欢来我家玩，有时找水喝。由于当时新店没有自来水，用水要到300米以外的氵舞阳河挑，喝水要到400米以外的廖家水井或洞湾水井里去挑，为此，我请木工制了一对木水桶，我们每天挑一挑井水放在家里，房门一般都不关，让姑娘小伙们来喝凉水、聊天，有时他们还端着自已的饭菜到我家来吃，我们成了亲密的朋友，铁路建设基本成型他们回家时还恋恋不舍。

　　湘黔铁路的修建给玉屏带了蓬勃生机，促进了玉屏经济社会的发展。它的全线开工，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特别是铺轨架桥时参观的人更多。在七眼桥铺轨架梁时两边山上人山人海，如看大戏一样，很多人带着午饭到坡上吃。据说新晃县凉伞有两位老人，让儿子抬滑竿将自己送来看了一天。

　　三

　　铁路建成通车后，极大地促进了玉屏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因县境内有两个大站，一是玉屏客运站是全省仅次于贵阳站的大站之一，它是铜仁全地区、黔东南州部分县以及四川、湖南部分县的旅客集散地，所有客车都在玉屏站停靠并留有票位。同时玉屏又是成都铁路局与广州铁路局的交接点，所有列车都要在玉屏换机头并检修、加水。铁路部门在玉屏设的机构自然很多，如工务段(县级单位)，车务段，折返段，电务段，水务段，房管段等。同时机务公寓，客运公寓，铁路医院，铁路学校也应运而生。一时玉屏县城常住人口就增加了数千人。另外，大龙是一个大型货运站，是铜仁地区的物资集散地， 铜仁地区八大公司都在大龙修了转运站，并修了铁路专线。每天到车站进出货车川流不息，为适应物资转运，县里在大龙特设立搬运公司，大龙镇也成立了搬运队。由于铁路通车运营，便捷的交通引来玉屏经商办企业的人越来越多，这就促进玉屏经济社会的繁荣，玉屏成了“黔东明珠”。曾一度小小玉屏县的工业产值占了全区的半壁河山。西五县的干部来铜仁开会，也要设法到玉屏看一看火车，玉屏人也常以有火车而自豪。

　　由于当时人们的安全意识不足，铁路安全事故时有发生。如刚开始通车时，由于铁路走直线，路程短一些，人们喜欢沿铁路走，开始我们从新店到玉屏都从铁路上走。尤其是试运行时期，很多设施不完善，加上人们安全意识不足，发生事故较多。如有一个农民在三家桥铁路桥上滚下桥去丧命，新店有一个老太横穿铁路时被火车闯死，新店一个开拖拉机的橫穿铁路，因拖拉机突然熄火与火车相闯出事等。2000年建成复线、又建成电气化铁路，来往车辆密集，车速也提高了，实行封闭运行，才少有事故发生。另外由于人口猛增，自然会鱼龙混杂，给社会治安带来了新的挑战。

　　在施工中，虽然十分注重安全，但也曾出现了一些重大安全事故，如青溪炸药仓库爆炸。那是1971年7月26日，仓库保管员倒煤油点灯，错倒了汽油，一点火便燃起来了，大火迅速蔓延，发现火灾后，住在青溪的工程技术人员，干部职工和民兵都去灭火，由于当时白天运来一批雷管到此地，团部负责人同意暂放在炸药库里待明日运离，可碰巧当晚发生火灾，去灭火的人又不知道情况，灭火人员赶到现场时就发生爆炸，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严重事故。此次事故共牺牲77人，重伤117人，轻伤116人。党中央对此次事故十分重视，对事故作了认真妥善处理。在整条铁路修建中，因各种事故共牺牲126人。这些事故给铁路管理部门及全体参战人员都是一次惨痛的教训。事后，铁路二局在玉屏火车站东南侧建了一座烈士陵园，并建有一座纪念塔，塔上用红色书着“为修建湘黔路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杇” 后因建铁路复线，玉屏火车站扩建将陵园搬迁。2013年，成都铁路局与玉屏县政府协商已将陵园纪念塔迁入县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