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情趣皆有缘
——我与湘籍革命先驱罗汉的史料整理
□李 芳
今年九月,应湘籍革命先驱、早期中共党员罗汉先生的故里——浏阳市小河乡之邀,我与罗汉儿媳赵松泽老师及好友熊堂滢、田野一行赴湘参加罗汉同志生平事迹座谈会,参观了罗汉纪念馆,并与湖南、海南两地党史学者进行交流,再次与《走读浏阳罗汉》的作者——浏阳籍著名作家胡玉明先生相聚于罗汉故里,抚今追昔,不禁感慨万千。被历史封尘了半个多世纪的罗汉先生终于魂归故里,得到乡人的敬重,可谓功德圆满。革命情、亲人情、朋友情汇聚一块,真乃万般情趣皆有缘。
对罗汉的关注缘起
2003年春节,我到亲友熊堂滢(时任贵州省总工会财贸工会副主席)家中去喝酒聊天,当谈到国民革命军的战斗系列等话题时。熊问:“你知道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党代表罗汉这个人否?”我答:“在《周恩来选集》一书中看到过这个名字”。熊说:“罗汉的儿子叫罗南,在我们省总会工干校当老师,曾找过我,要求落实他父亲的政策问题”。
此事的原委是这样的:上世纪80年代末,全国各地都在开展平反冤假错案工作,熊堂滢调省总工会组织部负责平反落实政策的收尾工作,处理过几件棘手的老案,得到工会组织及受屈职工的好评。一天,省总工会工干校教师罗南“慕名”来到工会组织部办公室,向熊堂滢反映他父亲的历史情况,以及他们受其牵连,遭受歧视和迫害,要求组织给予平反。并说“乘邓妈妈(指邓颖超)还在,了解罗汉的情况。假如邓妈妈走了,就没有人为罗汉说话了”。后来,罗南也提供不出他“被处理”的依据,此事不了了之。但在熊堂滢的心中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记。
经熊堂滢与罗南老师联系,并于2003年8月30日陪同我一道走访罗南、赵松泽夫妇。罗南老师向我介绍了他父亲早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参加过“五四”运动,是陈独秀的学生。赴法国勤工俭学,与周恩来等人在一起。回国后参加国民革命,曾担任过笫四军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后奉派到苏联东方大学学习,与李侠公是同学好友。回来后就追随陈独秀,成为“托派”分子(又称“托陈取消派”)。曾与李侠公同去延安,要求中共安排工作,至西安得到周恩来“暂缓延安之行”而返。抗日战争时期,曾任重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技术委员、少将等职务,1939年重庆“5·3”日机大轰炸中罹难。罗南的父亲去世后,国民政府还给家属发放抚恤金,由李侠公亲自领送到其家中。由于罗南夫妇知道我与李侠公家的宗亲关系,访谈也就无顾忌了。
众所周知,由于历史意识形态的原因,中共受苏联“肃托”的影响,陈独秀及中国托派被视为“反动派”,其家属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随着中共对陈独秀及苏联“托派”评价的改变,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逐步解密而还原真相,罗汉等早期中共党员的名字才逐渐“脱敏”而显露出来。
艰难的搜寻历程
根据罗南老师提供的线索,我查阅了罗汉经历的重大历史背景材料,诸如北京大学“五四”运动、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国民革命军的组建、苏俄留学热潮、中国托派的形成与消亡,以及陈独秀、罗章龙、张国焘、卜清泉等人传记及回忆文章,从中寻找罗汉的踪影。
有关罗汉在“五四”运动中的活动,我在北大学生罗章龙晚年撰写而刊发在《文史资料选辑》第六十一辑的《回忆“五四”运动和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中找到其记载,又在东方出版社内部出现发行的《现代稀见史料丛书·我的回忆(张国焘) 》得到印证。罗章龙、张国焘当年都是“五四”运动的组织者与参与者,他们后来参加了中共,对罗汉其人的了解不会陌生。我又到图书馆借阅有关陈独秀传记及书信,查找到罗汉与陈独秀的交往情况。有关赴法勤工俭学、留学苏联及参加托派活动,我在王凡西《双山回忆录》、郑超麟《郑超麟回忆录》、毛毛《我的父亲邓小平》寻得一些记载。同时,阅读《中共党史人物传》及《炎黄春秋》等杂志,可谓“大海捞针”。
我将所获得的罗汉资料碎片整理出来后,亦在熊堂滢的陪同下再次造访罗南老师,询问一些细节。如罗汉是湖南浏阳什么乡镇的人?他的出生时间?老家还有些什么亲人?等等问题,罗南老师都不能回答,他的母亲方志强亦没有过多的告诉他。在罗南老师口中没有找到答案,我曾去找过李侠公的夫人姜曼维老人。姜老说:“罗汉,我们都叫他罗大哥,他的年纪应该比李侠公大。是哪一年生的,我们都没有过问过。也不知道他是浏阳什么地方的人。罗大哥为人热情,又肯帮忙,是个好人呀!”
2006年8月13日,我再次电话与罗南老师交流,进一步核实一些史实,罗老师在电话中哭泣起来,说道:“我的父亲终于有人客观的评价他了,我是一个不孝子,不了解他的许多情况,我惭愧呀!”罗南老师的悲恸动容也是事出有因的,在全国平反冤假错案的过程中,他曾恳求母亲告诉他父亲是怎么回事?母亲沉默无语(她也无法回答)。他加入民主党派,希望党派出面落实他父亲的问题,并向其中央递交申诉材料。一天,其党派中央一位“要员”来贵阳召见了他。他满腔热情,迎来一顿呵斥。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的父亲给他们留下的除了一串莫名的灾难之外,还有什么呢?从此,他对父亲讳莫如深,不愿再提及。
中共湖南省委党史研究室主办的《湘潮》杂志刊发了《从“五四”健将到“托派”骨干的罗汉》一文,揭开了罗汉尘封的历史面纱,引起其乡人对罗汉研究的重视。如果罗汉、罗南父子地下有知,亦可含笑九泉也。
故人友情有续篇
罗南1961年从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贵阳师范学校中文系,给王梦淹教授当助手。从《贵州日报》看到他父亲的好友、省民政厅厅长李侠公的名字,并从王教授口中得知李侠公家的居住地址。一天,他专程去省政府大院找到李府,不巧没有遇到李家人。便在门上留下:“侠公叔叔,我是玲玲,现由川大分配在贵阳师范教书,过两天我再来看您”的字条而离去。两天后,罗南再次踏进李府,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李侠公、姜曼维夫妇。侠公夫妇见到故友之子,甚为惊喜,含着泪花连声地说:“像罗大哥,像罗大哥……”。从此,侠公夫妇视罗南如子,关怀备至,罗亦常出入李府,许多年的春节都是在侠公家“团圆”。罗老师的母亲方志强来贵阳时,都要以故旧之谊去拜望李侠公夫妇。两代友情,延续至今。
李侠公对罗汉——“罗大哥”是很敬重的,交往亦较为密切。
罗汉罹难后,李侠公通过其兄李仲公(曾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秘书处长、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书记长,时任国民政府内政部禁烟委员会主任)安排罗汉遗孀方志强到禁烟委员会任科员,受到国民党特务的检举,这也许是李仲公被蒋介石撤去禁委会主任的原因之一吧。罗南曾说:“仲公伯伯很喜欢我,我们同住重庆时,我到山上挖苦葱送给仲公伯伯,仲公伯伯就画兰花给我,对我家亦很关照。如果没有侠公弟兄对我们家的关照,我们的苦难日子还不知那天才到尽头呀!”
纵观罗汉一生,最辉煌的岁月,还是他担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时期,与国共两党要人建立了友谊,并为“北伐铁军”的建设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为国家和民族作出重大贡献,可谓至忠。抗战时期,陈独秀走出国民党南京监狱后,罗汉与陈独秀交往频频,跟随陈独秀由南京迁武汉,到重庆,一路奔波,伴随其左右,后受北大同学会的委托,照顾老师、原中共领袖陈独秀先生晚年生活,可谓至孝,其忠孝情怀是值得弘扬传颂的。
浏阳河畔魂归来
海南党史界的朋友通过赵松泽老师,要求我撰写一本《罗汉传记》。当时,我以史料不足,资料搜集困难为由,婉言拒绝了。没有想到,罗汉的乡人胡玉明先生接过这一艰难重任,沿着罗汉的生活足迹,一路走访,感悟罗汉人生。曾到海南,踏访“中共琼崖一大会议会址”,走访相关党史学者。曾到贵阳,与赵松泽老师和我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功夫不负有心人。玉明先生在地方党政的支持与鼓励下,搜集大量的史料,结合实地访谈,撰写出《走读浏阳罗汉》一书。采取古今对照,虚实结合的蒙太奇手法,让逝去的先贤风范显现在人们面前。体现写“史”不脱史事,叙述庞杂而不紊乱的手法,可谓创新也。同时,玉明先生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内,走南访北,横跨数省,并完成四十余万字的传记文学作品,可谓用功之勤。这一点是出乎我的预料。
在玉明先生的奔走呼吁之下,湖南地方党政对罗汉的革命先驱的史事给予认可,玉明先生功莫大焉。如果没有玉明先生纵横捭阖,就不会有罗汉纪念馆等建设……
罗汉的家乡,没有忘记这位革命先贤,修纪念馆,开座谈会,为先贤树碑立传,弘扬先贤至忠至孝精神,这些更是出乎我及罗汉家人的意料之外。我作为罗汉老友李侠公的晚辈,有缘份为前辈故人作点微薄贡献,对此而感到无限欣慰。湖湘儿女为国家、为民族敢于担当精神令人敬佩!
万般情趣皆有缘,浏阳赤子魂归来。缘份在冥冥之中把大家凝聚在一块,让我们共同去珍惜这一份情缘,弘扬先驱者的浩然正气。正如胡玉明赠我诗云:“铭碑万古风云在,罗汉千秋淡墨香。是非曲直凭公表,长存浩气德声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