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申：心韵

□张纯仁

　　艺术家的生活在局外人看来闲淡潇洒、怡然自得，实际上其中甘苦只有自己知晓。舞笔弄色40余载，一路离去多少画友(或亡故、或改道它途)，张世申却执着爱好义无反顾，至今愈发不可收拾，优秀画作频频面世。

　　张世申和同时代人一样经历过那些风起云涌的年代，稍明事理就陷入六十年代饥馑的日子，接踵而至的“文革”使出身不好的他彻底失去进入大学的希望。高中毕业后成了一名社会青年。从小喜欢画画的他用更多时间学习美术。当时那些非“红五类”出身，既不能入学深造又就业无门的业余绘画爱好者只能云集到贵阳市群众艺术馆那一方小小的殿堂，涂抹、交流、讨论，熟识。张世申自然成了这里的小辈常客，从这里走进了终生相伴的绘画。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中国仍然延续着苏联文艺的强大影响。现实主义是唯一创作方法，习画者遵循契斯恰可夫教学法，提倡实物写生和严格的表象造型。街头巷尾，村边河旁常可见像流浪汉般的写生者，张世申也混杂其中画起最初的油画，没有完整的教辅资料，没有老师。印刷拙劣的俄罗斯和苏联画家的画册画页、留苏画家的小册子自然成了他的教师，楷模。“以自然为师”——张世申在自然这个大课堂里独自思考模索，艰难前行。长时间面对自然培养了他对风景画的特殊感情，勤奋的劳作渐渐有了收获，画面开始显现个人秉赋: 敏锐的色彩感觉和把握调性的准确性。

　　“文革”给人民带来巨大的身心伤痛，同时也给许多文艺爱好者搭建了交流平台。这个政治波普时代需要各种阶级斗争展览，宣传广告栏和图示活动作工具，由此要大量专业美术家和美术爱好者去作无偿工作。这自然促进了专业和业余画家的互动，给业余画家提供了学习的机会，帮助业余画家的成长。张世申在这时认识了从北京分配到贵州大学任教的冯怀荣老师，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开始画“真正”的油画(对造型、空间、质感、色调、构图有严格要求)。

　　1967年他进纺织厂作了一名花布设计人员。1975年调入《贵州画报》从事美术编辑工作。这位“业余”画家仍不忘油画创作，把“业余”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其中，上苗山、进侗寨，感悟，写生。上世纪70—80年代的作品让我们已经看到一个逐渐成熟的画家深情描绘的故土。

　　80年代改革开放大潮同样冲击了艺术界，1983年北京举办“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展”，许多中国画家第一次见到真正欧洲经典原作。接着鲜见的西方艺术观念随文化交流和媒体发展蜂涌而至，各种流派风格作品通过精美的印刷品纷至踏来。画家们眼界大开、目不暇接。坚定的写实主义者张世申也受到振动。印象派对光、色的理解。古典绘画细腻精微的表现手法，现代画家对绘画的思考……他冷静地分析、学习、实践，谨慎地探索更适合自己的方式，这是一个漫长而令人迷惑的时段;画得精细也带来腻味;强调装饰性又流于简单;明白简练又失去丰富;注意技术又蒙灭感情表达;追求形式美而丢掉了深沉和感悟。有失有得，这段学习历程为张世申在今后的绘画发展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张世申是个对材料和技术本身就很有兴趣的人，常说画家首先需要有技术，要研究材料，否则任何好的愿望和目的都无法达到。现代绘画材料的丰富为画家们提供了更多选择的可能，也提出更高的技术要求。张世申阅读资料、关注同行的新手法。画了很多实验性作品研究物质材料和各种专业工具的利用，力求在自己的油画作品中获得更丰富妥贴的表现手法。后来的作品反映他于中得益非浅。

　　近年张世申足足迹走到了新疆、安徽、浙江、江苏、湖南……大好河山使他激动，体验不同地域风貌的差异，创作欲望不可抑制。2006年后，一批探索性油画先后产生。

　　《草垛》《黔地见实》选用人们最平常的视点，最普通的光影和时间解读云贵高原地域特有朴实浓郁的景致。探求混合材料和多层画法对质感的表现。各种空间，多角度光线(尤其是逆光)和调性的统一，构图庄重严密，情感温馨。是一次对自己综合能力的考察。

　　《新疆印象》《张家界意趣》这两组画中，用陌生眼光对新景地的实在观看。大西北的辽阔壮丽、平静而骚动，闷热干燥的天空下时现千年遗石、时现悠远小道、时现绿洲白桦，孤峰如巨笋的丛山峻岭……画家冷静客观的态度可以让观众看到更多。

　　《徽州老屋》用特殊视角观看江南古镇，粉墙青瓦嶙次错落、小巷古渠悠悠。张世申探求平面在空间中的表现，用色调强调历史产生的怀旧感、探索各种光线下粉墙的白色表现，开始利用薄油在塑形底子上自然流淌手法探求油画的肌理感，寻求技术和客观对象统一，同时使画面呈现历史文化的遗痕。

　　《读古画偶得》则是用油画的手段解读中国山水画的精神观念和韵味，探寻油画技法对视觉表现的多方面性。

　　经过长时间充分的技术准备和思考，张世申得以完成迄今为止他最优秀的作品《老村寨》和《古傩面》的创作。

　　《老村寨》在一个新的视觉点上重释村寨的历史文化印迹并予以恰当的油画技术表现。张世申讲究油画材料和技术，画面强烈的可触感，物质性和绘画表面结构的形式美无疑对这组画有很大的帮助。看似精心描绘的质感其实是透明画法和直接画法的巧妙结合。画家对材质的迷恋溢于画上，理性的笔触和恣意涂抹的偶然手法张弛有度，笔触刀法玩得随心尽意，图画表面结构丰富润厚，充分展示了油画美。形和色的平衡、沉稳浓郁的色调，多变的构图、巧妙的黑白节奏处理和饱满的深度空间，张世申用西方的油画语汇找到诠释贵州风物的方式，做到了既是“物质”，又是“画”。让观众体认到油画的形式美。

　　《古傩面》不是傩面具简单直接的描绘。张世申于其中颉取、提炼、强化。具体化了象征性：《和尚》有更多的宽厚仁爱，《开山猛将》更显威猛，强调了性格、滑稽善良的《歪嘴秦童》、老成智慧的《土地》、丰胰自信的《先锋小姐》、足智多谋的《炳灵太子》、明世达理的《文王卦师》、平易近人的《李龙》、忠义自大的《关圣》、豁达开朗的《鞠公》…..几十幅作品，各种鲜明的个性，全都包含对生活的达观态度。神走下了神坛，走入千万百姓家，幻化成中华民族的性格，展示了强烈的民族精神。画家还展示了直接画法的痛快淋漓，画刀手法干净明晰，薄涂法透明晶莹，但都控制得理智到位。用这种心智和手法去表现民族的精神和物质文化历程，表达对历史文化的尊重，张世申应当是一个先行者。

　　执着坚持和认真的探索精神，使张世申正一步步走向更高的完美，他创作的春天似乎才刚刚到来，我无法确定他将到那里去，但肯定他会努力去做得更好!

　　(作者系贵州著名美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