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国内私募股权投资业的奠基人、开拓者之一,他再创业闯进一个陌生的行业、体制及区域,会遭遇什么
孙强:PE大佬“务农”
□萧三匝
今年3月某日,哈尔滨北大荒国际酒店,三桌人觥筹交错。黑龙江省农垦总局宴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宾客虽互不相识,但都认识美国华平投资集团前亚太区主席孙强。正因为孙,他们才有缘聚在一起。
孙强在华平基金干了20年,管理过近100亿美元资产,投资过90多家高增长企业。2015年,他抖落一身繁华,跑到黑龙江去种田,新创的农业公司名字有点土——黑土地集团。
这个男人瘦、高,一点啤酒肚都没有,很少有人能猜中其真实年龄。他把自己保持身材的秘诀归功于生活规律、热爱运动,每天要打一个多小时拳。
尽管均为返归田园,但孙强的意趣,并非要做陶渊明。
机会来了
最初的想法,来自大自然保护协会。
2008年,高盛亚洲首任董事长曾国泰邀请孙强加入大自然保护协会。他当年在高盛的多名同事、包括美国前财长保尔森在内,均为该协会会员。协会为保护及改善生态,曾购买大片土地。在协会讨论如何扩大此类保护计划时,孙强意识到,中国有18亿亩农地、48亿亩林地,光靠捐赠进行保护差得太远,应创立一个可持续的模式来做。他身边有许多朋友,包括长江商学院首期CEO班的同学,因担忧食品安全到郊区租地,请农民帮忙种菜、养鸡养鸭。可那毕竟是小打小闹,想保证食品安全,必须从源头——土地、种植入手才行。
由此,孙强开始研究农业投资及发展模式。一位企业家朋友给他看了一份历时两三年、行程遍及47个村庄的调查报告,结论是农村壮劳力流失严重,许多村庄只剩下“六一、三八、九九兵团”(即儿童、妇女、老人群体)。朋友一直在琢磨农地集约化模式,并在黑龙江成立公司,做了小规模土地流转实验。
孙强对农业的理解并非什么创见:农业的根本问题源于无规模,包产到户、小农经济模式导致农民无法采用机械化、科学化种植方法。而如今形势正在起变化,从去年开始,土地制度有了大幅度创新:土地所有权、承包权仍不变,但允许土地经营权流转,民间资本亦可入场参与流转,政策障碍由此消失。
孙强觉得,机会来了。
在总结其过往投资风格时,有媒体曾将孙强定义为“长线猎手”。此前,这名“猎手”已看到PE行业的毛病:做PE投资永远在轮回,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企业,刚进入就要计划退出,为的是创造业绩。而且,“从事投资多年,我曾经投过国美、投过这个那个,但都不是自己操盘的。永远是帮别人做一个陪衬,留不下自己的印记。”
这是很多投资人的心结,孙强想打开它、尝试自己能否创业。而投身农业,似乎能满足他所有的诉求。
变身融资者
农业是一个靠天吃饭的行业,自然条件不可控,怎么办?
“这是一个误区。”孙强说,国家实验室一位农业专家曾为黑龙江过去60年的气候与粮食产量对应关系画坐标图,数据表明即便在气候最坏的年份,天灾对农作物产量的影响也不过10%。“所以,农业靠天吃饭的年代已经过去,科学进步使农业灾害变成了一个投资、防范问题。”
除了土地制度,做农业最大的困难不是克服自然灾害,而是资金、人才短缺。
孙强原以为,以其在投资圈的人脉、声誉,加上他所看到的农业现代化改造机会,从市场上融资投入农业问题不大。没想到,他花了一年多时间、拜访近100家投资公司,包括加拿大、美国及中东、欧洲、亚洲的保险公司和主权基金,结果相当失望。
“他们基本都是一个态度:农业投资周期长、风险高、回报低,我们又不熟悉,需要深入研究。如果你来融资做PE,我们比较容易决策,因为你有20年的经验和业绩。但你从来没做过农业,我们需要你做出一例投资农业成功的样板看看。”孙强感慨,他按国际基金融资标准精心策划了投资宣介材料,并制作有详细数据和说服力的PPT,不厌其烦地用中英文向投资人解释投资、盈利模式,仍无法融到资。
他只能对那些过去的同行说:我自己先冲进去,做出个雏形咱们再谈。截至目前,孙强个人已向开发农业项目投入近1.5亿元。
农业管理人才短缺到什么程度?孙强说,目前在国内,不要说找一个以现代管理方法种过10万亩地的团队,就是找管过1万亩地的人都很困难。在此情况下,若真的流转50万亩或100万亩地,怎么管理?
欧洲、美国甚至俄罗斯均已实现规模化种植,孙强专程去俄罗斯一家农场考察,该公司约有500万亩地,都是从农民手中流转过来,签了8-10年租约。俄罗斯本地没人才,他们请来一名以色列农业专家常驻,把偌大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延伸到下游的养殖、加工及销售。看了后他的感受是,中国农业迟早也要走“两化”(土地集约化、农业现代化)之路,否则前景堪忧。
早在2003年,孙强在华平基金就做了一个宏观预测,展望中国经济未来十年十大趋势,其中一大趋势是农业现代化。但十几年下来,他一直未找到适合投资的农业企业,最终只好自己创业。
但问题是,到哪里去拿地呢?
因缘合作
机会是前述朋友带来的。
2014年10月,朋友告诉孙强,著名大米产区黑龙江响水正推行“两化”改革,拟将响水村由火山熔岩形成的10多万亩土地统一流转给一家企业经营,实行种植、品牌、管理、销售一体化。响水大米有2000多年种植史,自唐朝起即为历代贡米,但因种植方式传统,一直未能统一采用优质品种、打出产地品牌,造成质量参差不齐、渠道不畅、效益欠佳。
朋友带着孙强与市领导见面,讨论今后的操作思路,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去年3月25日,黑土地集团在宁安市成立北纬四十四有限公司,与响水农户签订3.8万亩土地30年经营权流转合同,随即种植育种专家张风鸣培育的两种高端水稻。由此,孙强提出的“农业+金融+互联网”全产业链经营模式正式落地。
与北大荒薯业集团的合作要简单一些。该集团于2008年由3个厂合并成立,当时注册资本3000万元;目前净资产10个亿、总资产达20个亿,但近3年连续年亏损3000-5000万元。其唯一股东黑龙江农垦总局是全省最大的农业政企合一实体,下辖1200余家企业,总销售额逾1300亿元,拥有总人口167万人。农垦系统管理是典型的政企不分、多龙治水体制,引进战略投资者启动改革,成为农垦总局必然的选择。
去年7月,正寻找合作伙伴的北大荒薯业董事长李顺在北京见到孙强。“这个企业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可它就是死,也不能死在我手上。”李急切地向孙表达希望对方投资的意愿。
针对北大荒薯业只有加工能力、没有控制土地及原料资源的“硬伤”,两人很快一拍即合,谈妥了一个粗略改制方案:农垦总局把100万亩土地按50年租约租给薯业集团,黑土地集团投资并聘请熟悉现代化农业管理的人才经营。双方一边梳理方案细节,一边找农垦总局领导洽谈。
经过几个月努力,三方最终达成的方案是:薯业集团实行“混改”,引进黑土地基金及另一家投资者做小股东,农垦总局拿出100亩地、签50年租约,占股40%成为单一大股东。
另一家参股股东是东北投资。在合资公司剩余股份中,黑土地集团占30%、东北投资占25%。孙强看重的不是对方的钱,而是希望借此吸引更多投资机构参与农业现代化进程。
探路“样板”
接下来,孙强面临的最大挑战是聘用敢于冒险、能立刻上手的管理人才。找人,靠朋友推荐远远不够,他光猎头费就花了100多万元。米业公司去年3月已签土地流转合同,管理团队却几经动荡、人员进进出出,12月底才算找到合适的人。
黑土地集团战略执行官夏晟博学的是广告专业,曾就职于广告、地产公司,还创办过一家米业公司,现在主要负责市场、品牌及销售策略。响水大米名声在外、产量却有限,据其测算,按每个家庭年均吃200斤大米计算,黑土地米业只需长期供给20万个家庭,就能做到产销平衡。
薯业经营管理团队急需重组,孙强很庆幸找到刘石来当合资公司总经理。刘在杜邦先锋公司当过8年中国区总裁、在隆平高科当过两年CEO,国际国内经验丰富。
身为农业“门外汉”,孙强迫切需听取内行意见。创业之初,他就聘请8名农业专家担任黑土地集团顾问。他们分别在香港大学、中国科学院、浙江大学、香港中文大学、上海交大等高等学府、研究机构工作,缺乏足够大的土地验证其研究成果。
只有专家、学者不够,还得找到有管理大规模农场经验的“外脑”。去年,刘石随旺旺集团访美,孙强通过关系介绍他去考察了当地几家马铃薯、农业投资公司。
孙强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资源(金融、管理、政府、科技)整合者,他所投两个农业项目的长期目标是:把薯业做成行业老大,实现3个亿的年利润;米业采用原产地管控模式,把响水打造成“中国米业的波尔多”。今后,无论米业还是薯业均有可能向上下游产业链、横向产业发展,两者均需尽快盈利、早日上市。
黑龙江农垦总局也希望北大荒黑土薯业成为一个“混改”成功样板,带动集团其它业务板块改革。在今年3月22日合资公司成立仪式上,孙强组织了一场“农业企业的现代化之路论坛”,农垦总局下属许多公司负责人都来参加;他还邀请荷兰农业银行、光大集团、厚朴投资、日本欧力士集团、宜信财富等机构投资者赴会,双方用意不言自明。
目前,北大荒黑土薯业与国外同类公司的差距巨大。为提高马铃薯亩产,其与荷兰一家马铃薯公司谈合资,项目已获荷兰政府财政支持;另一个项目是与韩国公司合资生产种薯。薯业公司还在物色人才、寻找合作伙伴,准备销售已研发出的薯片、薯泥、薯条等快消品。
一切才刚开始,孙强并无把握能成功。他在黑龙江投资农业,朋友们经常为此捏一把汗:你进的是东北、搞的是农业、合作方是国企,这“三大难”全被你赶上了,傻不傻呀!
“难也有一个好处,没人来跟我抢,把困难的事做成了才牛逼。”孙强对朋友说,他要用新思维做农业,而有些人做农业之所以没成功,“也许是耐心不够,也许是高度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