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

□赵雪峰

　　父亲走了，一去不复返，留给儿孙无尽的思念……

　　父亲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父亲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我从贵阳赶回遥远的农村老家，父亲已经走了。父亲临走时妈妈说“你要撑住，你的儿还没有赶到啊”，可父亲终于还是走了。

　　父亲患有哮喘病，后来发展成肺心脑病、肺气肿、肺癌，20年呼吸困难。父亲无可奈何地说，生活困难不叫困难，呼吸困难才是真正的困难啊。特别到了晚年，父亲几乎没有一天停止过咳喘，没有一天停止过吸氧，多次病危，失去呼吸和思维，四进四出黔西南州医院重症监护室，都化险为夷。今天，父亲终于还是走了，逃离了无边的苦海，上岸了!

　　没了严厉的父亲，心空落落的不知往哪里放，少了几多踏实，几多依靠，几多期盼，几多温存，平添几多孤寂，几多落寞，几多惆怅。这个家从没有这样的孤独啊，从没有这样的失落，从没有这样的失望、凄凉和悲伤……我们的母亲也从没有这样的孤苦、无助和可怜啊!我们离家多年，始终视爹妈为家，想着爹妈，就会回家。而没了父亲，家就去了一半，特别是我们的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父亲走了，家好像一下子就塌了!看着这间百年老屋，看着我们从小生长的家，我泪如雨下……

　　小时候，父亲常教我习字、养性、吟诗、作文、背经典，给了我一个好的品格和做文做人的基础，记得小时候父亲让我背《三字经》，背《论语》，背《道德经》，不知其要。父亲带我去看寺庙给佛像开光，父亲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看到五谷放在佛像肚子里了，父亲又问我还看到了什么?我说经书放在佛像脑袋里了。父亲说，儿啊，要把经书装在自己脑子里才是给自己开光啊!何其深刻，何其大气!父亲说背完《论语》，孔子便跟你一辈子。背完《道德经》，老子便跟你一辈子。背完《孙子兵法》，孙子便跟你一辈子。背完《三字经》，适子便跟你一辈子……

　　父亲很严厉，小时候，我们没少挨打。但父亲也很慈祥，很善良，父亲的眼泪很浅，看见可怜人、遇到悲事，他都会流泪。有一次，我学习疲劳过度，在父亲工作的卧室昏倒了，父亲抱起我，边喊“幺儿!”边哭，把我都哭醒过来了，还在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我知道严厉的父亲也会哭。小时候，我不喜欢吃包谷饭，父亲就自己吃粗糙的包谷饭、野菜、窝窝头充饥，把仅有的一点点米饭让我吃。逢年过节，一点点肉都往孩子们碗里夹，自己也舍不得吃一口。一次，我亲眼看见父亲在灶房里深深地闻了碗里的肉香，然后全让我们吃掉了，这就是我们的父亲，严厉而慈爱，想起那个镜头，我还会心酸。父亲老了，我离他越远了，在父亲最需要我的晚年，我调到了贵阳，每次回家离开时，他都要叫着我的乳名说“华，吃饭再走。”可我由于公私繁忙，连陪他老人家吃饭的时间都极少。父亲住在兴义市政协宿舍6楼，每次我走到兴义市政协院坝了，他还爬在窗子上看我。他行动不便，每次总是咳喘着强撑起病体走到窗台前目送我走出大院，我走出很远很远了，他确定看不见我了，还是不肯回到座位上，他说，我可能会又倒回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可怜的父亲呀，就盼望儿走了还能倒回来，眼巴巴的张望……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也是站在窗口这样张望，这个形象让我想起就想哭。我半生做专职秘书，半生忙碌，后调省里，与父亲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去世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给父亲的亡魂留下无尽的思念与遗憾，爹，儿让您至死还在眼巴巴的张望呀，儿对不起您啊爹!父亲一生严厉，教育我要廉洁奉公，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良心，父亲说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然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这是因果法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父亲大声地告诉我，人民就是天，人民就是地，人民就是父母，必须敬民如父!有一次，我开黄腔骂一个老百姓不讲理不懂事，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耳光说，无知，只有不懂事的官，没有不懂事的民，古人“知县”尚且爱民如子，你是共产党人当敬民如父!那时我官儿不大，就“芝麻”大点，已经是常委、主席了，父亲说“打的就是常委，骂的就是主席”，让我牢记终身。

　　我们总是这样，在父母面前一生也长不大，让父亲无休无止的牵挂。妈妈说，爹临终前一天就有些神志模糊，迷迷糊糊叫了我和大姐的名字，他告诉妈妈明天中午他就要走了，妈妈叫他不要胡说。弟弟回老家看他，他高兴地和弟弟打了个招呼“幺儿，你回来了。”他一定感到，我们都远走高飞了，他独自回到孤零零的老屋等死，那是何等的孤单、凄凉和悲怆啊!弟弟半夜来电说爹不行了，速回!因急于筹备进京汇报全国第二批农村改革试验区申报工作和全省农村改革试验项目观摩会暨农村产权制度改革试验工作现场会，我从省城电话请柳医生赶到千方百计让父亲再活一个星期，挺过我最忙的这几天，再走!可我还是没赶到，爹就走了!自古忠孝难两全啊，临死也没最后看上我一眼，爹，孩儿对不起你啊!

　　父亲当过赤脚医生，半生行医问药走村窜寨救黎民于危疾;后从政，任过区医院院长、公社书记、区长、兴义市政协文史委主任等职，一生行政宦游关乎民生济苍生于危艰。做官做人刚直不阿，两袖清风，从不趋炎附势，一视同仁，个性鲜明，爱憎分明，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得到同事、朋友、民众的高度好评!前来吊唁的退休老同事对我说父亲是官中好人，人中好官，官中好官，人中好人，父亲的精神和品质影响了不少人!退休干部的这些话让我再一次更深刻的了解父亲。父亲尤其重视教育，含辛茹苦，节衣缩食，下定决心，培育子孙，教育儿孙发奋读书，改变命运，培养出作家、诗人、工程师、名牌大学生和县处级以上领导干部，使这个家从破落走向兴旺。1996年举家从农村迁往兴义，实现以教兴家的战略转移，成为靠教育改变命运的一方楷模和典范，在家乡留下了不朽的思想启蒙。父亲一生关心家乡，疼爱百姓，行善积德，做过无数好事、善事和利民工程。父亲一生启迪民智，在家乡开启尊师重道之风尚，开导乡民读好书，做好人，做能人，为百姓作出过不朽的贡献!

　　撒手西行路漫漫，从此生死两茫茫。让我们跪拜苍天，愿我们的父亲一路走好!逢年过节，我们都会回来看您，呜呼哀哉，西行的路长，西行的天凉，爹，您要保重好身体，我们不能照顾您，妈妈也不在您身边，您要学会照顾自己，照顾好爷爷、奶奶、幺耶，有事多和大伯、二伯商量。而今，您们都走了，留下孤孤单单的我们，27年后妈妈来陪您，100年后，我们来陪您。

　　送父亲上山那天，雨下得很大，乡亲们抬着父亲，我们跪在棺木下负起一片沉重的祝愿。在农村，这叫我们为父亲“搭桥”，父亲从我们身上走过，通往美丽的天堂。父亲啊，我希望你去另一个世界的桥和路都宽阔平坦，任车辆通行，这样你就不用再喘着爬山涉水，饱受劳累了。父亲终将来于黄土归于黄泉，我跪在地上挖了三锄泥巴，乡亲们就为父亲盖起一个家，我们守着爹的新家嚎啕大哭，我一直哭喊“爹，我对不起你啊爹”，三妹抱着爹的遗像哭得很惨，边哭边喊“爹啊，你喊我救你，我救不了你啊!”哭声将山谷震得凄婉。妈妈将爹的衣服、拐杖烧了，说让爹爹带回去，看着爹的衣服、拐杖在火光中燃烧，大姐放声大哭，我们几兄妹泣不成声，肝肠寸断，心痛欲裂!嘶哑的哭声在空旷的山野回荡……

　　不一会，大雨瓢泼，雨水湿透爹的新家，没谁为爹撑一把伞，父亲，你在里面冷吗?父亲啊，篱笆墙的草屋难以御寒，我们给你烧了很多纸钱，你缺什么，尽管去买。你生前省吃俭用，却为没人及时收你的党费而生气，现在，你不用再交党费了。你寂寞了，去山的那边找爷爷吧，奶奶就在您身边，向他们诉说您的辛酸与艰难。您把儿女们带到了山外精彩的世界，爷爷奶奶会为您高兴。寂寞了，就去找您的老朋友们，您喜欢和他们喝酒划拳。父亲，你苦了一辈子，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要活得轻松快乐。我们会常来看您，给您很多的纸钱，您想家了就回来。而今生活好了，不用再闻肉香了，你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吧!记得在您亲手种下的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吃顿饭，喝二两酒再走……

　　起风了，父亲的新家钱纸纷飞，青烟缭绕，那冉冉升起、随风飘逸的一缕青烟就是父亲升入天国的魂灵吗?山里的风还是那么硬，那么干燥，那么凄冷，把父亲的灵魂送得高高的飞。我转身离开父亲的一刹那，双腿发软，全身无力，仿佛魂魄已飘散，而就在此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幺儿，你回来，你快回来，把我的生命带回来……”我又看到了父亲依依不舍的目光与旷日持久的张望……泪如泉涌，天崩地裂，差点昏厥，多么希望爹能醒来，再抱起我叫一声幺儿，然后把我哭醒……

　　因急于组织全省农村改革试验项目观摩会和农村产权制度改革试验工作现场会，我急匆匆地告别爹。临行突然听到父亲又在叫我的乳名“华，吃了饭再走。”我一下子放声大哭，沿途洒下思爹的泪水……父亲一定又在目送我向山那边走去，很久很久，不肯离去!我放声高歌：“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艰辛有三分，你却尝了十分。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还没做够，央求你啊下辈子，还做我们的父亲……”泪光在我的泪眼里摇曳，摇曳……恍若那首熟悉而忧伤的歌又萦绕在心里：“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轻轻的您去了，犹如您轻轻的来，轻轻的我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今生注定我再也听不到您的声音——我的好父亲!

　　借此忠告天下人，对父母的忠孝不能等啊，今天等过，也许明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