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兵的战场岁月(下)

□安永才

(续接上期)

　　八

　　1950年2月，满光明所在的部队调到北方，到河南周口修河道，他也随部队到了那里。直到1950年10月，当时边修河道边学习朝鲜形势。朝鲜形势很紧张，以美国为首的十六个国家的军队以联合国军的名义侵略朝鲜。

　　满光明说，1950年10月20日，我们部队奉命赴朝鲜。在火车上是坐封闭车厢，吃饭在车厢里吃。到了安东就看得到朝鲜了。部队是晚上十二点出国，白天目标明显，是不能出国的。从鸭绿江过朝鲜，到了朝鲜就是晚上行军了。一到朝鲜，就听到曾在我国同我们共同战斗过的朝鲜人民军介绍说：美军难打，比国民党的军队难打多了。

　　1950年10月23日，刚到朝鲜的第二天，就奉命攻打云山县。我们两个团，包围美军一个团，还没有接上火，美军发现我们后就逃跑了，他们坐着汽车逃跑，我们是步行，怎么能追得上。有个抗日老兵骂：我们是支援朝鲜的，敌人跑了，怎么不放一枪!团政委气得吹胡子，一位副团长未来得及请示，带着一个营去追，敌人坐车走马路，我们步行走山路，包剿到上洋五里地方，截断了一百多辆美军汽车，美军弃车逃跑了，飞机就在上空轰炸了他们的汽车，原来，他们宁愿炸毁，也不让我们缴获。打了一天多，敌军反复在天上轰炸，我们的枪达不到射程高度，没有反击的余地，只有挨他们轰炸。直到第二天下午收兵时，我们营伤亡惨重。撤退时，又发现从后面追上来一支部队，以为是敌军追上来反击来了，我们不得不丢下伤员，迅速前进。后面的部队发现我们迅速撤退，没有继续追，只先追上来两个人，我们立即把这两人扣下，押着他走。到晚上，我们得到通知，叫去村上接伤员。我们去到那个村，朝鲜老百姓杀猪宰羊慰问伤员，感谢我们为他们国家流血牺牲，献出了很多的生命。这时才知道，原来是朝鲜人民军的高炮部队从苏联学习回来到东线去执行任务，路过我们部队了，怕引起我们误会，才没有追，只派了两个人前来联系，被误认为是探子押了起来。我们想，要是这支高炮部队早点赶到，哪会伤亡这么惨。这是正式战役之前的一次战斗，也算一个插曲。我在这次战斗中，多次奋不顾身地冲上前线抢救伤员，再次被记三等功一次。

　　九

　　云山战役正式交战是1950年11月1日下午5点左右开始的，我39军军长吴信泉发现，驻扎在云山城附近的美军发现三面被包围后有逃跑可能，吴信泉军长向彭德怀司令员请示后同意发起攻击。志愿军五颜六色的信号弹在黄昏的天色中腾空而起，各种火器发出的声音震荡着云山山谷。我军在喀秋莎炮火的攻击下，向敌军阵地猛烈开火，部队瞬间冲到美军眼前，347团一个叫张生的中国士兵，在受到机枪手阻击时，跑到机枪手阵地后面，抱住美军机枪手一起滚下山崖。云山外围的一个个高地很快被突破，美国士兵们在一片呐喊声中，不断地死伤，争相逃命。39军348团二营的官兵创造了一项朝鲜战争的纪录，他们沿着三滩川东岸向云山方向攻击，在一座公路桥上与美国士兵进行了白刃战，一班副班长李连华在炮弹爆炸的火光中发现前面不远处有四个房屋大小的物体，这里原是一片开阔地，他谨慎地向前摸过去才看清，这里居然有4架飞机，原来这个开阔地成了美军的临时机场，守卫机场的美军士兵立即与中国士兵短兵相接了。一班伤亡严重，只剩下李连华和一名战士。这两名战士向飞机接近，虽然严重受伤，但始终没有倒下，直到把最后一个美国兵从一架飞机的座舱里拖出来。中国士兵们占领这个临时机场后，立即用玉米秸把飞机掩盖起来藏好。原来这4架飞机是从日本东京机场起飞，乘坐的是美军记者，未来得及采访就被中国士兵包围起来，紧急起飞未成功。这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首次缴获的4架美军飞机。

　　最具幽默的是我39军116师346团先头部队到达云山城外的公路大桥时，守桥的是美骑兵师某连，我先头部队的战士严肃整齐地接近桥面，警戒的美军士兵以为是南朝鲜的部队，没有查问就让其通过了，士兵通过桥梁时还和美军握手。我部队接近了营部时突然吹起了军号，开始向营部袭击。营部周围一片白刃战的格斗声，这时有些敌人还在梦中。

　　云山战役是中国人民志愿军首次以劣胜强的成功战例。这一仗让美国和西方世界认识了中国军队的厉害。整个战役缴获美军装甲车和现代化装备的美骑兵第一师八团的大部分，歼敌2000多名，其中美军1800多名，缴获飞机四架，击落美机一架，击毁和缴获坦克28辆，缴获汽车100多辆，各种炮190门，以及大量的枪只弹药。这次战役作为模范战例，后来被日本陆军自卫队干部学校收入《作战理论入门》一书。该书说这次战役：“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其主要原因是他们忠实地执行了毛泽东的十大军事原则，对孤立分散的美军集中了绝对优势的兵力进行包围，并积极勇敢地实施了夜间白刃战。”

　　十

　　1950年11月25日至12月2日，是我参加的又一次大的战役，是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的战役。双方投入二十多万的兵力。中国第十三军团沿清川江河谷里的一系列突袭战斗打败了美国为首的第八军团，迫使联合国军撤离北朝鲜退至三八线以南。

　　要说美军不好打，主要是他的武器精良，并不是神秘得很的。有一次，美军撤退时，我们立即从山上包剿过去，把他们打得丢盔弃甲，损失惨重，坐着车拼命逃跑。美军的特点是顾人顾命，他敌不过我们时，他就要放弃车辆、物资、弹药等。联合国军主要是看美军的，美军都放弃了，他们就是赶水鸭儿，一盘散沙。

　　我们的车队晚上行走时，不敢开灯，是看着雪地上的轮胎印开车，有时人在车前拿着一张白帕子引路。入朝以来，我们都是住在山洞或山上，一般都是零下二十多度，眼眉毛和胡须都冷得结冰吊。从来没有洗过一次热水脸，更没有洗过一次热水澡。脚上穿的大头靴，冷得硬邦邦的脱不下来，我们多次见到朝鲜人民军冻死了，去脱脚上的靴子脱不下来。清川江两岸都是沼泽地，我们叫烂泡地或叫过江烂，人落下去越陷越深，爬不起来，敌军和我军都陷下去不少，很多人就死在沼泽地里。我们部队是趟水过河，冻得刺骨，十分难受。我们部队从多地偷袭过去，给敌军大包剿，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口袋战，这次战役打得很漂亮，敌军伤亡很大。我在救护连，看到敌人尸横遍地。我一次次地冲进阵地，救出很多伤员，战斗结束，部队又给我记三等功一次。

　　十一

　　1950年12月31日下午4点过，临津江之战打响。炮兵群的火炮向敌前沿阵地及防御纵深发射炮弹，摧毁了敌人几十个火力发射点和多层障碍物，只经过10分钟的火力打击，敌第一批目标大部被摧毁。接着第二、三批目标被摧毁，在20分钟的炮火射击中，摧毁了敌人地堡、火力点，歼灭美军一个坦克炮连。临津江各个突袭点的总功，都是在二十分钟左右就完成，向38线以南推进。

　　我们部队追过去，缴获了敌军很多慰问品，有鸡、鸭、蛋、肉等食品，这是联合国军为他们的部队准备的，可能是圣诞节礼物了。我们也不客气，将这些“礼物”不打收条就收下了。我们美美地吃上这些食品，入朝以来，第一次吃得这么饱，这么好。我军乘胜追击，直抵汉城、釜山。一路上，我们见敌军车辆就打。这次战役，敌军损失是惨重的。

　　本来，美军向他们的士兵宣布，“圣诞节前，让孩子们回家。”我们的士兵也编出了顺口溜：“从北到南，一推就完，消灭敌人，回家过年。”

　　这次战役，116师功劳最大，战果显著。消灭敌军近2000余人，俘虏美军5人，缴获各种炮几十门，汽车4台，其他枪只上千支(挺)。

　　在汉城住了三天，又奉命退回北朝鲜。这次战役，又给我记了三等功一次。

　　十二

　　我们部队奉命退回北朝鲜后，住在常别洞。朝鲜军民的备战意识相当强，很多山都是挖空了的。我方有高射炮部队后，敌机没有先前那么猖狂了，不敢低飞，不敢随便轻易妄动。我军也曾用机枪多次击落过敌机。

　　在常别洞，连指导员给我上党课，发展我入党。我于1952年2月在朝鲜的常别洞光荣地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我在党旗下宣誓，永远忠于党，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随时准备牺牲自己。

　　十三

　　1952年抗美援朝战争春夏巩固阵地作战中，我39军117师与美军45师为争夺铁原西北190.8高地进行的战斗。190.8高地位于作战双方的中间地带，与志愿军城山主阵地相连。我军为巩固主阵地，消耗美军有生力量，于5月25日以350团1连挤占高地，并以2个班防守，抢修了两条短坑道和野战工事。美军第45师为夺占190.8高地，以一个营的兵力实施轮番进攻。我防守小分队在炮兵火力支援下，依托工事，打退了美军的进攻。6月12日，美军第45师以二个营的兵力，在五十多架飞机、几十辆坦克及火炮支援下再次进攻，占领了190.8高地表面阵地，我们分队退入坑内坚守阵地。当晚117师以4个排的兵力实施反击，进入坑内与防守小分队会合。13日美军第45师以5个连的兵力，在飞机、火炮支援下，经过6次攻击，占领了190.8高地的1号高地。当晚117师以5个排的兵力在炮兵连的支援下反击，夺回1号高地。14日，美军第45师1个连再占1号高地，并不断增加兵力。25日夜，117师集中8个连的兵力，在几十门火炮和几辆坦克的配合下实施反击。将美军第45师约1个营的大部歼灭，重新夺回1号高地，并向190.8高地攻击。

　　这次战斗，第117师给予美军第45师180团以歼灭性的打击，共毙、俘敌2000余人，防守190.8高地的2个班，在缺粮、断水、缺弹药的情况下，坚持坑道作战五昼夜，打退美军近20次进攻。

　　我们班的孙文友牺牲了，我的左手和肩部受伤。我受伤后，就转移到后方医院。我的左手被切除，先在师部卫生队切除的，后转移到野战医院作第二次手术。肩部里的弹片没有取出。

　　我在安东医院养伤时，敌军飞机过来轰炸，高炮部队一般都在前方作战，后方医院没有高炮部队固守，见敌机来后，我军飞行员立即起飞与敌机相撞，落下来后发现，我军飞行员牺牲了，敌机飞行员也死掉了。我军飞行员为了救全院伤病员和医护人员的生命，为国捐躯。开追悼会时，全体伤病员和医务人都恸哭晕倒了，为这位为国捐躯的飞行员肃然起敬。

　　安东医院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消毒，因美军搞细菌战。我们部队和老百姓受细菌感染后，拉肚子，削弱了我军战斗力，开始未发觉是美军的细菌战，后来知道后，发动老百姓消灭苍蝇、老鼠，这个医院就负责对每个人进行全面检查和消毒。

　　十四

　　1952年10月，在东北野战医院治好伤后，通知我们贵州籍的回贵州，四川籍的回四川。走到汉口在办理交接手续时，出了一个小插曲，被滞留了三天时间。就是我们在湖南同时被解放军解放过来的一位战士，他说是贵州的兵，要回贵州，而档案上是四川的，问他是怎么回事时，他说，被抓去当兵时，国民党的部队称贵州人是苗子，常常受外省兵的气，他就报是四川的人。按册子上的名单，就难办移交手续了。为了搞清楚，要与两个省的民政部门联系，当时的通讯落后，一个长途电话转来转去要很长时间，所以只好滞留下来，等组织查清后再办移交手续。通过两省的组织联系，调查确实，这个兵真的是贵州兵，才办好了移交手续。

　　回到贵州的金城江，贵州省军区、民政厅去接的。我被接送到遵义。我问领导：“回遵义去做什么?”领导说：“因你们是被国民党抓去当的兵，没有文化，你们在遵义学习文化，时间是四年，学习结束后，安排你们工作，建设社会主义。”

　　我在遵义四面山学习，在学习时，写了一封信回家。大哥接到信后，去看我。离家八年多来，第一次见到亲人，大哥见我还能活着回来，兄弟俩都痛哭了一场。大哥怕我伤心，没有马上告诉母亲去世的消息。当告诉母亲已去世时，我悲痛得几乎没有回缓过气来。

　　1952年农历12月，我在遵义速成班学习，1953年集中到贵州龙洞堡荣军学校13班学习文化，到了1956年(读了三年半)，省民政厅到荣军学校去要人，抽我到黄平县去搞转业军人的安置工作，搞了一个月，就回遵义，安排我到交通银行工作，在交行工作了一个星期，又到贵阳财校学习一年，在财校学习期间，即1956年4月，被批准请假回家一次。离开十二年了，出生入死活着回来，这种心情又是喜，又是悲，悲喜交加。从贵阳财校学习回遵义，仍然在交通银行工作。1958年机构改革，财政、税务、交行、建行合并为财税局，名称叫遵义地区财税局。在财税局又抽我去地区档案局，清理敌伪档案半年左右又回单位。我清理的档案搞得好，就提拔我任财税局办公室副科长，管理人事工作。1962年减轻城市人口，我家属是我回遵义后，因前妻早逝了，才在遵义结婚，她是农村人，1957年安排在遵义被服厂当工人。我是共产党员，响应号召就把家属下放回农村。同时写申请回敖溪工作。家属就回敖溪乡下，恢复农村户口。我在敖溪税务所任所长一直到离休。

　　满光明一口气讲完他的历史，用整整一天的时间。访问结束时，我给这位久经沙场的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