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曹德旺是佛商，也有人说他是慈商。实际上，他更是禅商，不仅钻研佛学、感悟禅宗，更愿将禅宗思辨延伸至企业经营与人生哲学中。不论是进取的企业之道，还是放下的人生信条，他的哲学就是禅之辩证。

　　如今，在福耀全球战略布局中隐现在二代接班人身后，却在慈善和社会公益领域屡屡出镜的曹德旺，卸下一副重担，又担当起另一副责任。

曹德旺：放下就是幸福

□海 澜

　　谋划全球布局

　　10月22日晚间，福耀集团公告：“在美国俄亥俄州独资设立‘福耀玻璃美国有限公司’，并拟由该公司投资2亿美元建设汽车安全玻璃项目。”

　　曹德旺说，这是18年前就开始的战略布局，如今终于瓜熟蒂落。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完成一项历史使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将其一手缔造的玻璃王国全权交接。“我们现在是全球第二，福耀要当全球第一，必须到美国开厂。”曹德旺口中的投资逻辑很简单。

　　上世纪90年代，福耀决心进军美国市场，厂址选在税赋、土地等均较优惠的南卡罗来纳州。但美国法律框架下的劳工福利薪酬制度令刚开始国际化的福耀吃不消，最终不得不将工厂规格一降再降，从生产基地降为区域仓库最后变为海外销售处。

　　其时，中国自主汽车工业远未像今天发达，主打汽车玻璃产品的福耀只能走“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出口加工模式，成为全球第二大汽车玻璃生产商。其弊端是极易成为贸易摩擦的牺牲品。2001年，加、美两国相继对福耀提出倾销调查及诉讼。为了“给中国人争口气”，福耀用近3年时间、花费上亿元终于打赢这两场官司。

　　如今，美国在福耀玻璃的全球布局中，从昔日的销售窗口成为重要的产能基地之一。

　　2011年，福耀玻璃宣布在俄罗斯卡卢加州首府卡卢加市大众工业园区投资2亿美元建立汽车玻璃生产基地。今年10月11日，福耀玻璃股东大会通过公司发行H股方案，“到香港发行H股就是为到俄罗斯、美国、欧洲和美洲等地建厂做准备。”曹德旺说，此次募集的资金将建设汽车玻璃及浮法玻璃生产基地、营销与服务网络。

　　为何不继续走加工出口的老路?曹德旺表示，一是欧美经济衰退，购买力下降;二是人民币升值，除中国以外的非美元国家货币贬值，削弱了中国制造业的竞争力;三是中国固定资产投资太大，拉大对人力资源、资金及其他资源的需求，在供给面未发生显著变化情况下，人工、物流、材料等成本均有所上升，直接导致制造业成本上升，中国商品的出口竞争力随之下降。

　　未来，曹德旺在美国的规划版图不仅包括濒临五大湖区的俄亥俄州，也包括东南部阿拉巴马州等地。“美国，将成为我们全球战略中最重要的地方。”只不过，他将已搭好的全球平台，交到了下一代手上。

　　放下即为幸福

　　曹德旺书房里有两张照片很醒目，一张是其与斯卡卢加州州长签署投资项目合作协议;另一张是大众集团董事Dr.F.J Garcia Sanz为福耀玻璃总裁曹晖颁发最佳供应商奖。两张照片摆在一起，显示了两位主角之间父与子、创业者与继承人的双重关系。

　　“曹晖很优秀。”作为父亲，曹德旺提起儿子的第一句话就透出认可和自豪。“虽然做企业，他可能不会超过我。”他随后又补充道。

　　“我其实不想让他接班。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以我们的条件，让他找个稳定踏实的工作，不用花这么多心血。但他是我儿子，骨子里流的血让他走这条路。”曹德旺说。

　　在曹晖之前，福耀曾有过两位职业经理人，但最终都未能留下;而在美国分公司历练多年的曹晖确实能且愿承担这个责任。这得益于曹德旺对儿子的特殊培养。

　　当年曹晖刚毕业，曹德旺的厂子正在招学徒工，他就问儿子：“我厂子正在招人，你要不要来试试?但是讲好，你只能当普通工人，没有特殊性。”于是，曹晖同意到福耀玻璃从一线学徒工做起，一直做到车间主任。

　　后来，曹晖意识到自己没学过系统理论知识，决定去美国读书，一直读到硕士毕业。此后，曹德旺更有意培养他，安排其任美国分公司总经理。正是那一年，福耀依靠完备的制度和财务数据，不仅打赢对美国商务部的反倾销诉讼，且成功将起诉者美国PPG公司说服成合作伙伴。在此过程中，曹晖展现了独特的经营才干和老到的处事作风。

　　曹德旺称自己退休后，仍每天早晨5点必起，晨练多是打高尔夫、读书。中午小睡一会，之后处理各种事务。晚餐在一楼餐厅，一边是发妻、孙女围绕身边，一边是父母画像高悬堂前。菜品是最常见的闽式菜肴，餐餐有鱼、贝等海鲜，时常有自己家种的蔬菜。餐厅里有时会很热闹，曹德旺极少在外面吃饭，更喜欢邀朋友围在餐桌前，边吃边讨论各种问题。

　　晚上十点上床休息，曹德旺几乎不会因任何事耽误吃饭睡觉。多年养成的习惯给予他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心态。许多接触过他的人感慨：67岁的人，不仅身体好，常见毛病都没有，而且精力充沛、过目不忘。

　　“真正做大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按时吃饭、睡觉的。可惜，曹晖这方面和我不一样，他有时忙起来，顾不得吃睡。”他的语气中略带一丝惋惜。

　　“持戒”的经营

　　对作息有严格要求的人，会怎样管理企业?曹德旺认为，企业和人一样有肌体，也会生病;确保企业健康的方法也如人一样，需采用正确的作息规律——制定规矩，加强锻炼——规范经营。只有经营者戒除贪欲、遵守大义，按照规矩认真行事，才能基业长青。

　　福耀发展初期阶段，正是中国民企野蛮生长时期。为了发展，企业家想方设法拉关系、钻空子，一时间涌现出许多声名显赫的“聪明人”，但最终倒在这条路上的企业家也不在少数。曹德旺以“藏拙守志”的信条，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1996年，福耀聘请全球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普华永道进行财务审计，当时国内首家。有人质疑、有人泼冷水，认为这样做无疑是自曝家丑。曹德旺的理由却很简单：信息公开，不过是为督促企业健康运作;审计水平最高的是“五大”，我为什么不请最好的机构来做审计?

　　回头看，这一藏拙之招为其对接北美市场游戏规则打下了基础，并赢得客户信任，更为其日后征战海外市场及打赢对美反倾销诉讼立下汗马功劳。

　　1994年，上市刚满一年的福耀玻璃聘请渣打证券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杨永全出任第一位独立董事，此做法比证监会出台《关于在上市公司建立独立董事制度的指导意见》提早近7年。7年里，福耀玻璃的治理结构发生了质变：独立董事代表中小股东利益，在董事会及股东大会上行使监督权;公司章程中明确独立董事和受薪董事的表决权，有效抑制了民企的家族势力;遇到重大投资决策时，也需独立董事先同意，避免盲目决定。

　　福耀玻璃还是福建省最早成立工会的民企之一，也是中国上市公司里为数不多的现金分红超过募集资金6.5倍的公司。

　　这些立规矩、定制度的事例，印证了曹德旺的禅道管理哲学——“持戒”。持戒为佛学六度之一，即从不自由之此岸到达自由之彼岸的六种方法。他所理解的持戒，非一般意义上的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之五戒，而是守法，即信守万物皆有法，按规矩与规律做。

　　“规范运作，懂得收敛。”曹德旺将他的企业管理之道浓缩成短短几字。

　　在获得的大小各种奖项中，他最看重的是2009年的“安永全球企业家大奖”。这项被称为“全球商业评选的奥斯卡奖”，从未颁给中国人。获奖企业家须在五方面有杰出表现：是否白手起家;是否始终诚信经营;是否注重知识创新和知识产权保护;是否具有全球影响力;是否有发展前景。在曹德旺看来，这座奖杯是对他“持戒经营”理念最好的诠释。

　　曹氏之“禅经”

　　有分析认为，当前大批富豪移民原因之一是“原罪”感引发不安全感。不少中国企业家随时面临政策不确定性，面对推倒重来式、秋后算账式政策，不安全感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曹德旺从来没有不踏实过：“我可以很自豪地说，这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甚至没因为要一个政策、批一个条子而给政府送过礼。因为我讲究仁义礼智信，违反仁义道德的事情，哪怕利再大也不会做。”

　　他对“仁义礼智信”有着自己的理解：仁，是对人、事物尊重，不论上对官、下对民，都要尊重其人格;义，是责任与担当，是道义与真诚;礼，是遵纪守法，尊重风俗习惯;智，是分析问题找准原因;信，是自信和承诺，言必信、行必果。

　　慈善，正是曹德旺体味放下就是幸福的特殊方式。“我赞成遗产税，不要给子女后代留太多东西。曹晖没有福耀一张股票，他就是福耀的打工者。将来福耀姓不姓曹没关系，他们自己靠什么安身立命，自己去奋斗吧。”

　　“佛学‘六度’之首是‘布施’，布施分为财施、法施和无畏施三个层次，也就是施人以财物、施人以智慧、施人以无畏之心。做到了，就帮助了别人，自己也快乐了。”曹德旺说。

　　不过，他心里不会放下家国情怀。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有记者就“精英移民”话题采访曹德旺，他明确表示：“是真正的精英，就不会移民。”

　　如今，福耀玻璃在俄罗斯、美国的工厂相继开工，有舆论认为其将产能转移到国外，背后仍掩藏着移民的目的。“我不是产能转移，是产能自主扩张，是基于中国产品出口竞争力下降判断后的一种决策，福耀仍然在中国。”面对质疑，曹德旺十分坦然。

　　他曾在某论坛上对台下企业家说：“只要有百分之十的人有兴邦强国的使命感，这个国家就有希望。这些人不仅是经济学家、政府官员，更是在座的各位。如果大家都离开，中华民族复兴就没有希望了。”

　　曹德旺认为，当下中国和全球仍面临大衰退困扰。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美国二战后奉行的产业外迁和金融至上策略，不仅导致国内产业愈加空心化，且拖累欧洲债务并造成中东、阿拉伯、非洲等地区动乱;另一方面，国际动荡因素打击中国产品外需市场，削弱中国产品出口竞争力，加上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经验不足，宏观调控出现实体经济衰退、房地产等行业虚假繁荣等现象。这些因素相互叠加，将使中国经济面临着更大挑战。

　　“解决之道在哪里?还是要靠自己。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天’指‘三德’：阴德，即祖上留下的精神财富;功德，指自己付出的努力;道德，是自己信仰的品德。不论做什么事，要成功就要讲道德。现在我们要渡过难关，就要靠中国企业家留在国内，踏踏实实干好实业。”曹德旺坚定地说。